华阳宫极尽华丽之风,水榭亭台,雕栏玉砌。底下分为四大偏殿,即:清凉殿、承明殿、芙蓉殿、岁羽殿。每宫每殿皆是精心铸就,景致怡人。明渠自回廊底下穿过,荷叶繁茂,一眼望去碧绿如浪。如今还未到盛夏,不然荷花尽开,愈发好看。隐隐的,外头有哭声。秦沐风冷然从床榻上坐起,寝殿内还留着两盏宫灯,微弱的亮在这样宽敞的大殿内只能算是萤火之光。下了床,秦沐风走到门口。一开门,却是小幺子蹲在廊柱后头抹眼泪。“怎么回事?”
秦沐风冷问。小幺子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眼泪,“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不是有意要惊了殿下的!”
“说。”
秦沐风目光飒冷。小幺子原就是秦沐麟留在华阳宫的奴才,他自然不会轻信。抬眸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天空,眸色愈发幽冷无光。小幺子战战兢兢的起身,“回殿下的话,奴才没事,只是风迷了眼睛。”
秦沐风冷笑两声,宛若恶鬼在午夜将鬼爪搁在人的咽喉部位,让人闻之肝颤,“怎么,觉得本宫可欺?”
“不不不,奴才没有。”
小幺子吓得脸都青了。许久,小幺子才哽咽道,“奴才的哥哥在安阳宫里当差,日里守门的时候打盹被二皇子看见。二皇子便命人打断了哥哥的腿,如今还丢在暴室里不给吃喝,眼看着就要、就要没命了……”说着,小幺子的眼泪便一直往下掉,“奴才没有办法,只能现在哭一哭,干等着给哥哥收尸。”
说到最后,小幺子已经泣不成声。人是秦沐麟关进去的,没有他的命令,暴室不会轻纵。故而小幺子才会说,只能等着给哥哥收尸。秦沐风眼底无温,径直走回寝殿,飘渺的声音无根而至,“明日去暴室把人领出来送回老家,宫里是不能留了。”
小幺子一怔,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冷傲大皇子竟然会……当下给秦沐风跪下,小幺子狠狠磕了几个头,“谢谢大殿下,谢谢殿下!”
宫闱里的太监宫娥,也是可怜。自打进来便没有自由,一味在宫里劳作,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主子们的拳打脚踢,更有甚至,直接拖入暴室打死。不是秦沐风一时善心,而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娘,当年在济国,如果不是奶娘的拼死呵护,他哪里能活到现在。可惜奶娘没能看见他如今的样子,否则该老怀安慰。天色微微亮,小幺子便急匆匆拿了华阳宫的腰牌去了暴室,准备领哥哥送出宫。谁知竟是这样,也被人盯上。一大早,华阳宫外便传来嘈杂之音。秦沐风凝眉,唇角却是一抹低冷之笑。秦沐麟……终于来了!华阳宫外,躺着被打得半死的小幺子,以及一名奄奄一息的小太监。秦沐风唇角微咧,眼底的光晦暗不明,却有种撕破人心的力量,就好似东方的鱼肚白,终于撕裂了黑暗的天空。他自然认得站着的那名太监,安阳宫的太监总管赵柯,也是二皇子秦沐麟身后忠心耿耿的一条狗。手中一把拂尘,赵柯看上去略显趾高气扬。见着秦沐风,他也只是浅浅行礼,漫不经心喊了一句,“殿下千岁。”
“怎么,觉得本宫当不得你的礼?”
秦沐风面色清冷,只在凝眸瞬间寒光乍现。话音刚落,赵柯突然脚下一软,扑通跪地。面色难看到极致,甚至于有些惨白。他挣扎了一下,奈何竟无法起身。腿肘处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冷汗瞬间涔涔而下,根本无法起身。怎么……怎么回事?好似双腿不受控制,又好似被人偷袭?赵柯急忙环顾四周,茫然惊惧却找不到答案。一抬头,却迎上秦沐风晦暗不明的目光。心中一颤,赵柯冷了容色道,“回殿下的话,这狗奴才好生放肆,竟偷了殿下的腰牌,悄悄跑去暴室想要放走他的哥哥。殊不知二殿下有言在先,要活活饿死这以下犯上的狗东西。殿下,这是您的东西。”
说着,赵柯装模作样的将腰牌交还给秦沐风。这般理直气壮,便是做给秦沐风看的。秦沐麟这是要当着全宫的人,给华阳宫一记下马威。他要让所有靠近秦沐风的人都记着,跟华阳宫走得太近,便是这个下场。秦沐风居高临下,睨一眼跪身难起的赵柯,也不去接他手里的腰牌,只是绕着小幺子走了一圈,“谁下的手?”
赵柯冷哼一声,惨白着脸回答,“回殿下的话,是我。”
“很好。”
秦沐风笑得沉冷,眼底的光清浅不一,就像远处的鱼肚白,有着冷冽的白光,却更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威慑力。他的指尖拂过赵柯手中的令牌,脸上依旧邪肆的冷笑。却换来赵柯如见鬼魅般的惊悚之眸,整个人随着令牌的灰飞烟灭而剧烈颤抖。镀金铜牌在秦沐风的指尖化为粉末,随风飞舞。他的目光依旧冰凉,面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不见动怒,也没有恣意的张狂。长袖一挥,秦沐风倨傲而立,冷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柯,口吻冰冷如勾魂使者,“跟本宫说话竟不用奴才二字,你该当何罪?”
赵柯忍着剧痛爬到秦沐风跟前,抬头看秦沐风时,目光极具躲闪。秦沐风弹指间就能让令牌灰飞烟灭,自然也能在弹指间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当下求饶,“大殿下饶命,奴才知罪!”
“皇兄好大的威风!”
飒冷的声音从宫道另一端传来,伴随着秦沐麟幽然无温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秦沐风跟前。虽说是兄弟,在皇位面前却是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敌。秦沐风面不改色,如同看着自己的猎物落入陷阱般的冷蔑。他冷眼看着秦沐麟走到自己跟前,而后将他的目光落在躺地的两个奴才身上,“想不到皇兄的宫里头也会出贼!小贼窃物,大贼窃国!皇兄可要谨之慎之!”
果然愚钝至极,秦沐风扬起唇角,以一种胜利者的姿势睨他一眼。秦沐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沉不住气,如今便已迫不及待的要杀杀自己的威风。“二弟所言不虚,只是不知我这奴才犯了何罪?”
秦沐风皮笑肉不笑。秦沐麟趾高气扬的看了秦沐风一眼,“皇兄离宫十八年,想必全然忘了宫规森严。如今,让做弟弟的来跟皇兄讲一讲宫里的规矩。”
秦沐风低低冷笑了两声,宛若深渊冷风,拂过每个人的心头。他挑眉,笑得邪肆而阴冷,“不知二弟口中的规矩是什么?”
秦沐麟陡然间笑得令人发毛,他忽然冲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冷喝,“来人,这狗奴才行迹诡秘,乃异国奸细。当场打死,以绝后患!”
“不!”
小幺子还没来得及喊,却被秦沐风一把扣住手腕。那一刻,他看见秦沐风眼底的森冷,还有一抹来自地狱的阴戾与绝冷。眼泪不断滚落,小幺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乱棍打死,却束手无策。他知道,如果他敢上前,就会被二皇子当做逆党同谋,一起处死。皇上最忌奸细二字,若然被当做奸细打死,皇上是断断不会理会的。“皇兄,告辞!”
秦沐麟冷笑,“来人,把这脏东西丢到乱葬岗去!”
赵柯连滚带爬的跟着秦沐麟,滚回他的安阳宫。秦沐风眸色无温,只是用一种冰凉而幽冷的目光望着秦沐麟远去的背影。他自然清楚,只要动动手指,不会有人死。可是这不是他的目的,而他要的,何止是一条人命!既然他想要自己在皇宫无立足之地,秦沐风却顺水推舟,让二皇子在天下人面前,扯下贤德之名。既然要撕去伪善的面孔,没有鲜血的洗礼,如何能成?只是秦沐麟还是太年轻,其本意是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是如何将秦沐风踩在脚底下。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二皇子的权势胜过大皇子,大皇子不过空有其名,根本不必将大皇子放在眼里。秦沐风冷笑,愚不可及的东西,简直是自掘坟墓。华阳宫门前的那滩血迹很快被宫人们洗去,分明死了一个人,却俨然不曾发生过。死了一个奴才,于整个大云皇宫而言,都无关痛痒。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何其微妙。爱恨皆是铁索!小幺子若是不恨,如何能站在他这一边为他所用?有了杀兄之仇,他才能放心的留下小幺子。世上,没有比仇恨更能笼络人心。漪兰殿。“母亲。”
秦沐麟刚冲刘雉行礼,脸上的笑靥还未褪去,霎时一记响亮的耳光迎面而来。秦沐麟瞬间愣在当场,脸上火辣辣的疼。刘雉眯起阴狠的眸子,手一挥,所有人全部退下。偌大的大殿内只剩下母子两人,四目相对,刘雉冷喝,“知道为何打你吗?”
秦沐麟低着头,“儿臣不知。”
“我打你是要你记住,为君者必须隐忍、谦卑,凡事太爱出头,必成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刘雉冷哼几声,终于放缓了口吻,“方才你是不是去华阳宫打死了一个太监?”
闻言,秦沐麟才明白母亲是为了这件事。原本他是兴冲冲地来告诉母亲,自己杀了秦沐风的威风,也给了举宫一个警告,不许任何人站在秦沐风身边。谁知他还没开口,刘夫人竟然给了他一记耳光,直打得秦沐麟不明所以。“母亲……觉得儿臣做错了?”
秦沐麟压低声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冷傲的直起身子,仪态万千的女子目光如刃,红唇微启,“一个奴才死不足惜,你却不怕脏了自己的手?麟儿,你错就错在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秦沐风刚刚归来,皇上愧疚之心尚未泯灭,你如此迫不及待,不是打皇上的脸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能因为一时之气而尽毁全局?”
轻叹一声,刘雉转身抚着秦沐麟红肿的脸颊,“母亲下手重了些。”
“儿臣知错。”
秦沐麟低着头,心里头对秦沐风的恨意更加浓烈。他根本不该回来,秦沐风应该死在济国,这大云的天下应该是他秦沐麟的!“母亲知道,你是为了大殿之事而耿耿于怀。可是麟儿你该明白,我们谋的不是一时意气,而是千秋大业。”
刘雉苦心教导,筹划了那么多年,决不能因为秦沐风的回来而出现任何纰漏。皇宫之中,任何疏漏都是会致命的。秦沐麟颔首,恭敬的朝刘雉行礼,“儿臣铭记心中,再不会鲁莽行事。只是如今这事万一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上如今对大皇子心存愧疚,必定千方百计去弥补。不过你放心,我已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提及此事,否则乱棍打死。”
“秦沐风那边……”刘雉笑得邪魅,“一个能从济国活着逃出来的人,自知轻重,他不会傻到落一个挑唆的污名。”
秦沐麟一怔,面色沉了下来。永定侯府内,郑克尚怒气冲冲的走到花园的凉亭里坐下。郑夕颜坐在亭子里,擦拭着手中的弓箭,一旁的婢女为她缓缓扇着扇子。如今她确实对弓箭情有独钟,一刻也离不开弓箭,宛若昔日离不开射击枪。也算是一种弥补吧……看一眼郑克尚的模样,郑夕颜羽睫微扬,低头抚着手中的箭矢,“哥哥生的哪门子气?”
“二皇子欺人太甚!”
郑克尚愤然。郑夕颜的笑骤然凝在唇边,眸色一沉,二皇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婢女,郑夕颜摆手示意他们全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