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一场暴雪,赶在年三十这天,一直就下个没停了起来。鹅毛大雪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才一个上午时间,地面的积雪已经有半指厚。过年要祭坟迎祖,吃了上午饭,下雪的原因,村里人早早都收拾了香烛鞭炮酒水等物,各家户的男人们拎着东西便赶去祖坟所在。铁柱同志领着大儿、三儿,父子三人也是迎着暴雪,徒步向祖坟地里赶去。陆家祖坟离着仁和村比较远,隔着有四里多路的样子。铁柱同志是棵独苗,没有别的兄弟,陆家在村里,也绝对属于人丁单薄的独门小户人家。不过,到了陆亦轩这一代,爹老子能生,兄妹五个人,男丁三个,姐妹两个,在村里已经算是有了一定‘势利’,再又有如今陆亦轩的影响,一门一口气出了三个大学生,所以如今的陆家,已经成为村里绝对排前列的旺族大户。比起上辈子来,陆家那绝对是天翻地覆的变化。铁柱同志是个有着坚定革命信仰之人,上辈子即便是瘫痪在床那几年,对于祭坟迎祖这种事情,那也是相当排斥。至少在八十年代之初,家里那是绝对不见什么香烛纸钱这类玩意儿,革命的铁柱同志,压根不信那一套。村民们,同样也是处于各种顾虑,不敢在年节时搞什么祭坟迎祖之事。便是搞,那也都是相当小心翼翼,都是尽量避开外人。这一世,这如今,铁柱同志却似乎不再那么刻意为之,排斥这些年节习俗了。不只铁柱同志,整个仁和村的村民,也都早有默契,这两年陆亦轩都没能在老家过年,不清楚这些,爷仨一起往坟地里赶时,铁柱同志却自己提说起了这些事。其实说的话也聊无新意。无非一个意思,讲明白这祭坟迎祖行为,这是民间传统习俗,不是封建迷信。又说,陆亦轩这些小辈遇到了好时候,不是那动荡十年,人人迷失自我,现在有了好日子过活,便要加倍珍惜云云。祭坟迎祖归来,又在家里搞了个小小仪式,对着祖宗灵牌、家堂谱录,燃三柱香,点了香烛,再烧几裱黄纸钱,磕三个头,这迎接老祖宗们‘回家’过年的事情,便算是告一段落。转眼到了晚上。母亲刘玉莲跟大妹早就包好了饺子,又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一家人这就开始热热闹闹吃年夜饭了。二弟亦冬在部队上没得机会回家。这年饭少了一人,跟记忆中的感觉,真是有太多的不同。1981年中央台还没春晚的概念,国人守年夜,也还没有必看春晚的‘习俗’。不过大西北这里过年,守岁的概念却格外浓厚。大年夜里,大人小孩都不睡觉,就是疯玩,大人们聚一起唠家常里短,要不就是三五成群,玩纸牌,押个一分两分的彩头,这年头玩麻将的人还不多,主要是麻将跟赌钱几乎划着等号,不但村民们轻易不敢沾,派出所知道了,立马就会来抓人的。过年最兴奋的群体,无疑就是小孩子们。放鞭炮是男孩子的必备节目,女孩子就比较受委屈了,要么跟野小子们一起,壮起胆子也去放鞭炮,要么就只能守在大人们跟前,遇着家大人打纸牌赢了时,兴许还能得几分钱的赏。另外再就是小孩子穿新衣裳了!这年代的孩子,那几乎一年到头都是同一身外衣,也就随着季节变化不同,外衣底下变换着线衣、绒衣、棉袄。只有到了年节时,家里才会咬咬牙,给孩子置办身新衣服。新衣服大概进了腊月中旬基本都能备好,但是真正能穿到小孩子身上,那却是必须等到守岁之后,至少要过了大年夜十二点,才被大人准许穿在身上。守岁快要到夜里十二点时,聚在一起热闹的大人们,纷纷回自家,要赶在十二点到来之际,家家户户一齐燃放鞭炮,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谁家的鞭炮最响亮,谁家的鞭炮最准时,谁家来年就会被五福财运登门,一年都是风调雨顺。铁柱同志今年备的鞭炮尤其舍得,万响的‘闪光雷’搞回家十好几盘,小孩子手臂粗的‘震天炮’也买回家百十来个。这‘闪光雷’、‘震天炮’,早早都在烧得滚烫的炕头上用被褥焐着。这是要把鞭炮尽量焐得更为干燥一些,燃放之时,效果会更加的响亮,不会有突然哑火屁响的。没得办法,这年代,制造鞭炮的工艺,多少是差着些火候,鞭炮很容易受冷受潮。再十分钟到夜里十二点时,铁柱同志便身体力行,也不喊陆亦轩,自个儿去了热炕头上搬出焐干了的鞭炮,三弟亦勇自然是早盼着这一刻,伺候在旁给爹老子打下手。陆亦轩也上前帮忙,跟着一起忙前忙后。院子里的雪被清扫出来一片空地。鹅毛大雪仍在下着,铁柱同志怕鞭炮直接放地上会受潮,早准备好了长长的竹竿,将万响的‘闪光雷’小心盘开,仔细挂在竹竿顶头,铁柱同志真心舍得,这万响的‘闪光雷’,一气挂出来五挂,都用长竹竿给挑在空地上。另一旁,又整齐排了二十好几枚‘震天炮’。一切准备就绪。铁柱同志眼睛盯住了手表上的指针走向。还差了一分多钟到十二点整,这时,村里有人家却已经响起了鞭炮声,噼噼啪啪,率先给响了起来。听到这声响,三弟亦勇一下子就着急起来:“爸,时间到了?”
铁柱同志也瞪着眼,死死盯住腕上的手表。陆亦轩哭笑不得:“爸,你手表没错,还差一分钟呢!”
铁柱同志气呼呼道:“这些人,讨厌,太不讲究……”说着倒计时起来,嘴里开始数着数,那架势,真有点上了战场,等候机会爆破炸弹,将中伏的敌军,一下给轰飞上天般。嚓!铁柱同志手里的火柴点燃了:“点炮——”噼噼啪啪,陆家小院里,猛然间鞭炮声响如雷,轰响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