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家这个大家族里总共有一百多号人。这条裕和街上住的全是陆家的人,街道上有官府的人来回巡逻,一般人不敢在此造次。 陆羽驾驶的马车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口,待众人下车后,陆府的车夫将马车赶去了南边。 常黎总觉得这条街很眼熟,陆羽告诉她说,常大人和他爹娘是故交,生前常来府上做客。 “那我岂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咯?”常黎半开玩笑地打趣他。
陆羽没有接话,他实在是没办法把身边的这位常黎与常大人看做是同一人。常黎是喝点酒就胡说八道的单纯少女,常大人则是千杯不倒越喝诗性越大的伟大族长。常黎只是常黎,她从来不是常大人。 他侧过头看向她,望着她那略带坏笑的眉眼,他心中对此观点更加肯定了些,阿黎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阿黎,和她的前世是谁没有半分关系。 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他俩还真是般配。一位是气宇轩昂的富家少爷,一位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这俩人生得漂亮,宛如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瞧瞧,这两个迟钝的家伙谁也没猜出对方的心思,他们对彼此的喜欢流露得如此明显,连懵懂世事的董小秋都看出了端倪。 常黎他们五人住进了陆府东边的叁梧院里。这是一栋独立的房子,有大门和庭院,院子里长着三棵梧桐树。在陆府主院和叁梧院之间,立着一堵六尺高的园墙,墙的正中间有一扇月洞门。 叁梧院里的房间足够他们五个一人一间的,董小秋因为害怕一个人睡,最后和常黎住到了一起,她说和阿黎姐姐睡一块很安心。 屁股还没等坐热,大家便被管家赵伯请到了正厅去,说是陆老爷有事要找他们商议。 陆羽的额娘名叫杉君如,她与常大人是知心的朋友。此前,她听闻故友唤魂成功,激动得整宿睡不着觉,正想找个日子去望月阁拜访呢。 一见面,杉君如就拉着常黎左看右看,把她看得心里直发毛。 “伯母……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常黎缩着脖子把头后仰着,同时往陆羽的方向看去,希望他能把她从他娘的手里救出来。 “常姐姐,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杉君如面带失落地问她,渴望能得到她的否认。
陆羽来到他娘身旁对她说:“娘,转世要过忘世桥,常黎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如,莫失礼。虽说常姑娘记不起前世,可她仍是常大人。”
陆时明动作轻柔地扯开了杉君如紧握着常黎的手,接着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了一番。
常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对她来说,杉君如只是第一次与自己见面的朋友的妈妈而已,这般热切的初次会面让她有些难以平静。 看她满脸尴尬的窘迫模样,陆羽对她赔礼道:“常大人与我娘是交心的知己,她们的关系就如同你与星月那样亲密,所以我娘才会这样失礼,还望阿黎多多担待。”常黎摆了摆手,对他笑道:“你跟我也太客套了,怎么说伯母也算是我的老朋友,朋友相见当然激动啦,我要是和你十多年没见过,我肯定比她还要激动。”
听她这样讲,陆羽腼腆一笑。这句话本来只是朋友间的玩笑话,但说这话的是他的心上人,他根本无法以平常心去体会。 (2) “伯父的意思是,我应该在一个月内回忆谷吗?”
常黎歪着头问陆时明,她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其中的意思。
“如今陆国国内到处都是萨蒙的奸细,光是占卜出来的都有上百人,其中还有几个潜进了皇宫里做太监,继续发展下去陆国将会面临灭国的风险。”陆时明喝下一口茶,继续对她说,“单靠陆国没有办法防范埋伏,需要常鸣族与陆国齐心对抗萨蒙,这样才能把人员的伤亡降到最低。”
“可是,我现在不是常鸣族的人啊,我是瞑闻的人,怎么能说服得了一整个部落的人呢?”
常黎不解。
陆羽合上折扇,对她说:“这件事只有靠白雪才能办到。”“对吼。”
常黎点点头,“我都把它给忘了耶,星月跟我说过,只要白雪能认我,部落里的人也会认我。”
田小来问陆羽:“白雪在雪山修行,乘马车前往雪山最快也要十天路程,来回总共二十多天,赶得回来吗?”
“就算赶不回来我也得去,常鸣要是和萨蒙联手进攻陆国,得多少无辜的百姓遭殃啊?”
常黎一拍桌子,浑身充满了干劲,“走!咱们今晚就出发!”
她起身要回房收拾行李,被杉君如拦了下来,她对她说:“莫着急,咱们先商量商量具体的对策。小云和小月现在出门太危险,还是留在陆府为妙。”
“杉娘娘!你的意思是让阿黎自己去吗!那么危险的地方哪能让她自己去啊!”
星月抱着常黎大声地喊着,生怕他们把她赶去送死。
“小月,伯母说得对,你们现在不应该出门,太危险了。”常黎拍拍她的肩膀说,“既然陆伯父提出了这个计划,那么他们肯定是考虑好了最合适最安全的方法,怎么可能让我一个人去呢?”
“没错。”
陆羽起身来到她们身边,对星月说,“这趟去雪山有我保护阿黎,你大可以放心。”
“呀?”
常黎惊讶地看他一眼,问他,“你跟我一起去啊?”
他点点头,说:“人多太过招摇,这趟只有你我二人。”
一听说只有他们俩人,常黎的脸唰一下红了起来,她咬着下嘴唇别过了脸,不敢再看陆羽。 “我、我、先回房收、收拾行李!”
说罢,常黎落荒而逃。
陆羽看着她仓皇的背影温柔一笑,心里对于这趟旅程充满了期待。 (3) 天黑赶路太过危险,这次又不是四个人一起去,这趟只有俩人,其中一个还是多走几步就爱喘的体弱姑娘。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明天一早再出发。 晚上,星月抱着枕头挤到了常黎和董小秋中间,她不舍得和常黎分别这么久,想尽量多和她待会。星月长这么大,常黎是她人生中唯一一个关系这样好的朋友,以前在部落里大家一起生活一起玩,也没有谁和谁单独玩得太熟的,像这样交心的朋友还是第一个。 董小秋不满星月把她挤走,她们俩就这件事吵了起来,最后演变成了枕头大战,星月双手抓着枕头往后甩想要蓄力,结果砸在了常黎的脸上。 片刻后,星月和董小秋一起被赶出了房间,她们俩光着脚丫站在门口,互相心虚地对望一眼,没敢再打扰常黎。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后,众人送常黎和陆羽到了门外。 星月紧握着常黎的手不放,又提了一次想要跟她一同前去。 常黎给了她一个拥抱,并在她耳边道:“小月,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去冒险。你乖乖在陆府待着,哪也不许去,帮我照顾小秋。”星月含泪点了点头,回应她道:“阿黎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路上千万小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秋的。”
“阿黎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董小秋抓着常黎的衣袖问。
常黎松开了星月,转过身摸了摸董小秋的头,对她说:“我们争取在中秋节之前回来,我还得送小来出嫁呢。”“嗯!”
董小秋用力点了下头,“阿黎姐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看住星月的,绝不让她乱跑。”
星月听罢捏了把董小秋的脸,她佯装生气地问她:“你叫我什么?你应该叫我月姐姐!”
“星月就是星月啦!才不是月姐姐!你这样欺负我还想让我叫你姐姐嘛!”
董小秋扯开了星月的手,想要像昨晚那样还击,结果被她一只手给制服了。
看着她们俩打闹的调皮样子,常黎对她们的挂念放下了大半。她知道的,就算她不在她们也会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太好了,她可以放心去了。 这次的马车特意找了辆最朴素的,他们二人也穿着粗布麻衣,像极了赶路的普通夫妻。 这一路上随时都有可能会遇上萨蒙的人,为了以防万一,十天的路程全部由陆羽来驾车。常黎最好是不露面,以免被萨蒙的人无端猜测,以为瞑闻族私下里与陆国勾结。 常黎一个人在马车里待得无聊,她戴上了星月的面纱,来到了陆羽身边坐下,与他边聊边赶路。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晴空,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像这样的单独相处还是第一次,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没什么尴尬的气氛。 在路过一片花田时,陆羽说:“那晚在日霞客栈,你喝了酒,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令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几句:‘过去是假的,回忆无归途,春天无法复原,即使最忠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是转瞬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这段话颠覆了我对你的印象,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绝不会体会到孤独的那类人。”听他讲完,常黎摘下了面纱,她示意他停车。在马车停下后,她转过身面向他,对他重述了一遍那晚的话:“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说罢,她歪头一笑,继续对他做着解释:“这段话并不是我的有感而发,是出自一本对我来说最特别的书。因为我太能体会其中的孤独,所以记得很清楚,清楚到即使醉了也能清晰地将它背出来。我不知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展现在你面前的我都是真实的。”
又是心动。陆羽控制不住自己心跳的速度。他只觉得,她身后的那片花田不及她的半分姿色。 微风吹过,带来花香,带走烦恼。剩下的,是对彼此更加深刻的了解,与已无法放下的互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