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冬至气喘吁吁跑到南阳段河堤的工地,陆飖歌已经带着张田丰坐着马车去了南阳。
冬至打听了一圈,就只听几个河工说有个有钱的小公子,来河堤认亲,还把张田丰带去了南阳县,说是找他大堂哥。 陆飖歌在河堤上待的时间不长,也就和老张头还有张田丰两人说了话。 等冬至找到老张头,问了几句,心里就有了数。 这陆小四,还挺机灵,竟然冒充张铺村的亲戚。 老张头看冬至穿一身官差的衣服,又听说他和刚才来寻求的小公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原本提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看样子这小子没骗人,有钱有权还热心。 也不知道大山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只能等晚上田丰那小子回来再打听了。 一直到张田丰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往南阳城走,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马车,看样子就很贵重,是他这个浑身泥浆的人能坐的? 张田丰也不是那心里没数的人,无论陆飖歌怎么邀请,他都没进车厢里坐,而是和秋实两人一起坐在外车辕上。 这样,他多少心里没那么愧疚,就算给人家小公子的马车给弄脏了也好擦洗。 见张田丰不肯坐车厢里,陆飖歌也没勉强,让折雪掀了车帘子,她就和张田丰搭起了话。 这次粮食霉变的事发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次事情出的有点大,死了人。 张田丰是家里长子,这几年挑河工,都是他和他爹轮着来。 前年张田丰爹伤了腿,这两年的河工就一直是张田丰来挑。 “其实,每年吃的粮食都是陈粮不说,还吃不饱。早上那一顿,稀得能照见人,中午那一顿,都是糠米混的饭,一人一碗,多了没有。至于菜,那更是没有。我听说,别的工地上,都能吃个饱饭,粮食也比我们的好。可我们张铺村最倒霉,年年都是如此,大家都习惯了。”张田丰蜷缩着身子,斜靠在车门上,好方便他和陆飖歌搭话。 “可谁知道,今年更离谱,我们刚来的那几日还好,粮虽然是陈粮,可都是前年的粮,虽然是糙米,可到底能混个饱。没几日,这粮就不对了。我大堂哥晚上起来撒尿的时候看见差爷和几个人换了粮,我大堂哥胆子大,偷摸跟着去看了。那些人都是南阳县古家米粮店的老板和伙计。我大堂哥说,其实上面发下来的粮都是两年的陈粮,虽然米不是精米,可比我们平日里吃的好。那些狗官趁着夜黑,拿了店里的霉变粮食来换了我们的粮,这事我们早知道,可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也没办法。谁知道,这次……” 说到这里,张田丰说不下去了。 这次的粮食霉变的太厉害了,他们第一天吃里面还掺了些发下来的陈粮,吃在嘴里虽然知道,却也顾不上许多。 可能见大家吃了两三天没什么事情,这些人胆子就大了起来,出事那一日煮出来的饭食就全部用的霉变的粮食。别说人吃,就是给猪狗,猪狗都不吃。 “那味道……实在是太糟了”张田丰想起那日的米饭,就心有余悸。 晴空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你们就非要吃吗?明知道粮食不对,怎么还吃?”
“呵……”张田丰低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些有钱人的人怎么能懂他们的辛苦,不吃就等着饿死。 反正都是死,不如混个肚饱。 晴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有些心慌地看了陆飖歌一眼,见她并没有呵斥自己,才略微发下心来。 “那个,张小哥,对不住啊,我……我不大懂,所以要是说错话了,你别介意。”
“没事。”
张田丰伸手胡撸了一把脸,“我们人穷,一脸到头难得吃顿饱饭,别说是霉变的粮食,就是放了耗子药的,让我们吃,我们也只能眉头都不皱地咽下去。不吃不行啊,不吃哪有力气清河道挑泥块。”
“你……你们……” 也太可怜了! 后面的话晴空说不下去了,她虽然卖身为奴,可碰见了个好主子,这日子,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她们派头。如果不是被沈家买去,又送给公主殿下,她们这些卖身为奴为婢的,说不定还不如这些挑河泥的徭役。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南阳城,停到城西药铺门口,秋实先下了车,搬了脚凳过来放下,陆飖歌才在折雪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张田丰早就按耐不住,提步先进了药店打听。 听说问的是在河堤做徭役,吃坏了肚子来医治的那一批人,店里的小伙计不耐烦地嚷道:“走了,走了,昨个就走了。”
“什么,走了?”
张田丰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昨天刚送来的怎么会走了,去哪里了啊?”
“谁知道去了哪里。”
伙计挥手将张田丰往外赶,“十几个人,送来看病也没人掏钱买药,我们开药铺的又不是做善堂的,谁知道去了哪里。”
张田丰还想再问,小二转身进了药店,连门板都上了起来,这架势明显就是关门不想理睬。 “你们不许关门……”张田丰上前阻挠,“人是送到你们药店来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小伙计招呼店里的伙计来拦住张田丰,嘴里还不三不四地骂着人:“不知道,不知道……赶紧走,别在这里闹事,不然我叫差爷了。”
折雪站在陆飖歌身侧,看着面前和两位药店伙计推搡的张田丰没有动。 秋实低声叫了一声:“公子?”
见陆飖歌摇头,他在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周围围拢过来的人群。 “公子,这位张小哥的堂兄不会……”晴空心有不忍地压低声音问道,“不会出事了吧?”
“应该不会。”
陆飖歌眯眼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十几个人送给没过来,真要出事,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听说不会出事,晴空的心略微放了放。 不会出事就好,真要出事,这些人也太可怜了。 张田丰又气又急,站在已经关门的药店门前茫然无措。 他的大堂哥,还有一起的乡亲都被送进城里来看病,怎么人就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