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飞牵着陆飖歌出门。
陆远山陪着清风寨几个当家的在中厅喝酒吃肉,商议着怎么将陆家借的一百多担粮趁着夜黑运到清风寨去。 陆家离清风寨不算远,也就四五十里地的样子。 往年里陆家送去清风寨的粮只有上千斤粮,不管是用牛车还是推车,总有办法送到清风寨。 可是这两年收成不好,日子越发艰难,官府对钱粮也管的越发紧。 南方都城世家大族,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北方山村民不聊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灾民们先是杀了家禽,然后是吃草根树皮。今春,灾民遍地,起义军四起,卖儿卖女的还算仁德,易子而食也不是没有。 陆家庄能在有今日的安稳,是因为陆远山仁心仁德,灾年免租不说,还拿了存粮救济乡亲。 在东阳郡,谁提起陆庄主陆大善人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陆远山领头,附近乡绅富豪或多或少都有捐赠。 东阳郡附近,尽管一样受灾,却少有人离家逃荒,有着这些救济的粮食,尚能勉强支撑到今年春耕。 只待这个春日,种下春种,再熬一熬,粮食收上来,这一次荒年也就度了过去。 可现在清风寨借粮上万,这么多粮要是想从灾民中间运送回清风寨,不说东阳郡当地的驻军不许,就是那些逃荒到此地的灾民也不会让能活命的粮食从眼前轻易过去。 宋云飞已经懂事,而陆飖歌还年幼,并不知道外面的日子过的有多苦。 她只记得那一日,除了小虎哥,还有一个叫云飞哥的陪着她。她只记得自己欢欢喜喜地躲进假山后的一处花丛后面,等着云飞哥哥来找她。 东阳郡土地辽阔,南有群山峻岭,北有水路,是中原地区交通枢纽,它的官道、水道四通八达,十分地便利。 良田多,高山多,流民多,匪患也多。 荒年里,到处是揭竿而起的义军。而朝廷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派兵镇压的时候,首先受苦的就是当地的百姓。 有官兵就要有粮草,粮草不够,那就需要当地的官府支援。 然而,连续灾年,年年征兵,就是官府,也是入不敷出,哪有余粮去填饱这些朝廷的官兵。 官兵如匪徒,匪徒还讲究个兄弟情义,劫富济贫,不乱杀人不轻易枉送他人性命。 官兵却管不了那些,既然县衙无粮,那就征收。 至于治下的百姓有没有粮,能不能吃饱,根本没人管。 这样的战乱频出,清风寨的胃口被越养越大,前些年千斤粮就够。自从飖歌五岁那年宋家兄弟亲自来借了万斤粮,年年如此,有借不还。 这一年春日,陆飖歌九岁,陈小虎十岁。 沈氏因为姐姐沈清莲出事,由两个儿子陪伴匆匆回了娘家。 晚上,陆远山进了女儿陆飖歌住的东院。 “三哥来了。”陆飖歌的奶妈陆秀娘放下手中的鞋底起身,挑亮屋里的油灯:“飖歌已经睡下了,这孩子一直念叨三嫂没带他去外祖家,生气着呢。”
陆秀娘是陆远山族里的族妹,还没有出五服。飖歌出生那年,陆秀娘的男人进山打猎,想给快要坐月子的妻子抓几只野山鸡下奶,却没料到在半山坡遇到了熊瞎子,断了一只胳膊,才堪堪把命保了下来。 陆秀娘当夜生下女儿,没出月子,早产体弱的女儿就夭折了。 陆远山看她一个妇道人家,要抚养年幼的儿子,要照顾伤重的男人,索性让她全家进了庄子。 陆秀娘给刚出生的陆飖歌做了奶娘,陆秀娘的男人就给陆家看守陆家的后门,儿子小虎子就跟着娘陪着妹妹长大。 一家三口,也算有了栖息之地。 陆远山走到女儿床前,看着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不由嘴角微翘起。 陆家几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才算不错,先有了长子,后生次子,又隔几年有了飖歌。飖歌出生的时候沈氏血崩,差点命没保住。 幸亏有陆秀娘,日日夜夜陪着飖歌,才将她照顾的这么好。 陆远山再忙再累,一定要来看看女儿熟睡的小脸,才能安心。 对飖歌,陆远山比两个儿子还要宠爱。 “三哥。”
陆远山给女儿掖了掖被子,刚抬步要走,被坐在灯下纳鞋底的陆秀娘喊住:“虎子他爹说,今天他进山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后山张望庄子。”
陆家庄依山而建,后院墙过去就是小云山的山坡。 小云山地势险峻,常人轻易登不了顶,站在小云山山顶,几乎可以俯览整个陆家庄,更不要说四周的道路。 陆远山神情微凝:“二柱说是什么人没有?”
“不是周围的佃户,也不是山里的猎户,更不像城里的人。”
陆秀娘锁着眉头:“虎子他爹说,看身形行军打仗的军爷。”
“军爷?”
陆远山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是周围的佃户猎户,或者城里人,在后山出现都不算正常,何况军爷。 这小云山看似平常,可附近的人都知道,小云山是陆家的产业,山里杂树丛生,沟壑纵横,藏着不少野兽。 一般人打柴还是挖野菜或者是狩猎,都会去隔壁的几座山,轻易没人进小云山。 这军爷进小云山,怕是冲着陆家来的吧。 陆家能让军爷盯着的,除了钱粮,还能有什么? 陆远山想来想去,只有这种可能,不然,他也没办法解释,这些军爷怎么会在后山的小云山出现。 思索片刻,陆远山道:“秀娘,你把飖歌抱去你屋里睡吧,顺便让二柱来一趟前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日还是让二柱将虎子和飖歌送去岳丈家待一段日子,算算日子,这两日清风寨又要来借粮了。 不管宋家父子来不来,他都不想女儿和宋家多接触。 “好,我这就去。”
陆秀娘并不是个多嘴的妇人,三哥说让把飖歌抱去后院,她立刻利索地收了鞋底,找了一床薄被子裹了陆飖歌去了后院。 陆秀娘和陆飖歌一走,前院越发安静下来。 陆远山坐在书房里,看着院子里黑暗夜沉思着,等着陈二柱的到来。 直至下半夜,一道火光亮起,烧红了半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