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一看就机灵,原来是个读书的孩子啊!。”
开头说话的人为了缓和气氛,语气也客气了许多,“老弟,你是哪个陆?”
提起这个,陆全神情微微有些凝滞,良久才道:“我是下河西陆家的。”
他只说我,没有说我们。 陆远山包括现在建祠堂的地方,属上河东陆家。他们下河西陆家和上河东陆家虽然是同宗,供着一个祖宗,却早已经分支好多代下去了。 平日里并无什么来往,下河西陆家人能到上河西来,也不过是因为祠堂在这里。 坐在陆全右手旁的年轻人立刻问道:“下河西陆家的?下河西陆家今日来的人都安排在西北角那几桌呢,你怎么没去那边坐啊?”
他以为陆全不知道,特意站起身子往西北角指了指,“就那边,有两棵枣树的地方。”
如果陆全去了那边,就算他带着孩子坐席位,大概也不会有人说他。 毕竟下河西的族人不多,彼此都是熟悉的,陆全能舍得给孩子花一百文坐席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今日这席位可不是白坐的,坐席位的人,到上菜的时候可都是要给银钱的。 一个位一百文,陆全父子俩人就要两百文呢。 陆氏家族有钱有出息的也就那么几乎,大部分的人都是当地普通的老百姓,每日还在为温饱而挣扎。很多人家来了也只是祭拜磕头,连当家人都舍不得来坐这席位的,更不要说这么半大的孩子。 说话的人站起来张望一圈,又有些懊恼地坐了下来:“你还是别过去了,到处都坐满了,没位置了。”
说话人也只是想和陆全套个近乎,看陆全父子衣着打扮,再看他舍得给孩子花一百文坐席。 多少也都应该有些田庄铺子,不然不会这么舍得。 同时陆氏族人,说不定拉拉关系,有一日还能用得上。 “我和他们不熟。”
陆全低声回答:“我虽是下河西陆家,可早些年曾祖就举家搬迁到了观音庙。”
就算是下河西的陆家,但是族大分支,他们这一支早离开下河西,上了河东,不过是没搬到东阳郡来,在靠近湖边的观音庙安了家。 “观音庙的啊!你们那片子前些年不是淹了大水,差不多冲完了吗?”
说话的人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不妥,忙抱拳,“那啥,兄弟,你看我这张嘴,真不是有心的啊。”
当年,一场大水冲毁了几个庄子,几乎没有多少人生还。 这事,就算东阳郡这边的陆氏族人也是知道的。 陆全的声音越发低沉:“没事,都过去了。我们村子都淹了,田地也没了。我家有船,有幸留了性命。”
四个庄子,近百户人家,最后只剩下十几户。 据说在下游,白马湖那一片,被冲毁的村庄更多,无数家园被毁,多少人葬身这湖底。 说着话的功夫,帮忙置席的人开始上菜。 猪肚肺萝卜汤、白煮肉、菘菜煮豆腐皮、炒藕片、猪血炖豆腐、烧鱼段、萝卜肉丸子、青菜老粉汤,六个菜两个汤,加一人一碗杂粮米饭。 这席面,在现在看来,做的已经是足够丰盛。 陆全在上菜的托盘上放下两串铜钱,一百枚一串,共计两百文。 见这么半大的孩子也掏了一百文,上菜的人立刻见怪不怪地端着堆着十串铜钱的托盘去了记账处。 只要有人掏钱,管他坐席的是大人还是孩子。 等大家动筷子,陆全拿起筷子给陆飖歌夹了两个萝卜肉丸子,又夹了几道菜放进她面前的碗里,确定这些饭菜能够小四吃饱,然后才安心地抱着干饭碗就着面前的菜大口吃着。 陆全不喝酒,也不善应酬,更不在意四周异样的目光,只知道埋头吃饭,顺便再照顾身边的小四。 在陆全看来,他是花了铜钱的,父子俩花了两百枚铜钱,当然要吃饱吃好。 如果不是因为有小四,他是不舍得花这铜钱来吃席的。 就算来祭祖,他大概也和大部分人一样,揣两块干饼子,磕头烧纸后就走。 路上饿了就啃饼子。 一百文坐个席,就算吃山珍海味,陆全也觉得亏了。 正是因为有小四,他才舍得坐席,陆全坐席就是为了让小四能吃口热乎的饱饭。 别人怎么看,陆全是半点不在乎。 反正,小四能吃饱吃好就行,看看又不能少一块肉。 陆全给儿子碗里夹了足够的菜,周围的人也没说啥。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谁家都有这么大的小子,人家是花钱吃饭的,又没多夹菜,他们能说啥。 虽然是夹菜,可这对父子还是规矩的很,萝卜肉丸是一人一个,人家爹夹给了儿子,自己就没再往丸子碗里伸过筷子。其余的每样菜也只是一筷子,绝对没多夹。更没有像有些妇人带着孩子坐席,恨不得拿盆装回家的架势。 看人家孩子,不过十来岁,板板正正坐着,那脊背停止,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对着面前的粗瓷大碗很努力的干饭。 孩子吃饭也是那种不慌不忙,一口饭一口吃,吃的很有教养。 这样的孩子,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很难让人觉得不喜欢。 可见,平日里这家生活还算富足,孩子家教也好。 听说是个读书识字的,难怪舍得带来坐席,他们家要是有这样体面的儿子,那也是愿意花这百十文,让他来沾沾老祖宗的福气的。 此刻,同桌的人看陆全的目光,多少就有了些不同。 菜没有家里烧的好,味道一般,胜在油水大,分量足。 陆飖歌很艰难地吃了大半碗饭菜,剩下的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陆全是按她平日的饭量来的,没料到今日桌子上的菜味道不合陆小四的胃口。 见孩子开始数饭粒,陆全吃饭的手略微停了下,扭头问道:“吃饱了?”
陆飖歌一脸为难地看着面前还剩小半碗的饭菜,轻轻点了点头:“嗯。”
“吃饱你就在附近转转消消食,别走远了,这饭放这里爹吃。”
说着,陆全接过陆飖歌手里的碗,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大碗里一倒,也不管他人怎么看,呼呼噜噜吃了起来。
陆飖歌听说让他转转消食,她还真听话地从桌子中间里挤了出去,跑到祠堂门口,垫着脚尖往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