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哥哥随了安景尘去见安景凉,我知道今日很关键,便叮嘱哥哥万要小心谨慎。待得母送了他们离开后,我便慢慢的返回内院,却在长廊上碰到了至今为止没有正面讲过一句话的宁玄曦。恍然忆起,方才似乎果真并未看到他。依旧是一袭白衣,墨色长发散在脑后,风骨仙然。眉心那点朱砂痣红的刺眼,更加衬托出他面色的苍白。他依旧是他,不曾变过,可我却不再是那时的我,再一次面对他,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毕竟这期间发生了太多难以预料的事。犹记得最后一次与他见面,已是半年前,那时是因为我,他被安景凉幽禁,也是因为我,他才平安离开皇宫。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再没有与他相见的时候,即便能再见,也从未想过,是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我静静的看着他,脚步定在原地,忘了往前走,他缓缓步至我跟前,眉心微皱,主动开口道:“你还好吗?”
那样平淡的语气,好似从前那些过往全都已经灰飞烟灭,那些残忍的经历也已被时间割据,到了此时此刻,竟是如此平静。我点了点头,忍了鼻尖酸楚,问道:“陛下已经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轻咳了一声,道:“感了风寒,早间有些头疼,本想躺一会的,只是想到今日之战,还是准备前去助陛下一臂之力。”
关心的话正欲脱口而出,然想起他对我的感情,我实在无以为报,倘或过多的关心只会增加他心中的期待,那不如不给他任何希望,或许对彼此都好。思及此,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了下去,尔后想起檀云,便又问道:“对了,檀云姐姐……她还好吗?”
檀云一心视安景凉为仇人,必然不会来帮助他,只是她那样思念玄陌大哥,难道如今因为宁玄曦,所以将那仇恨放下了吗?不然,她又怎会轻易饶了安景凉呢?毕竟,不管因为什么,玄陌大哥死在安景凉手上,这个事实却是不会变的。宁玄曦因为手足之情,可以将那些恩怨一笔勾销,那檀云呢?她也愿意吗?提起檀云,宁玄曦面色一愣,思索了半刻,方才道:“她很好,如今在江都……她甚想念你,你若有空以后去看看她吧……”大约是觉得这话有些不妥,他顿了顿,忙又道,“罢了,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想来以后也不会去江都了吧?”
说罢,抬眸凝视着我,我意识到他话中之意,思起和他之间的情谊,心里不免有些许酸涩。扬了扬嘴角,淡笑道:“我也甚想念她,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江都去看她的……”其实还有好多话想要问,只是我却害怕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眼能够看穿我的心,看穿我所有的想法,看穿我所有的伪装,叫我无处遁逃。我不是讨厌这种感觉,只是却无法做到坦然的面对他,所能做的只有逃避。如此,两人沉默不语,只一味静静的面对面站着。良久,我正要开口,却听他道:“对了,你还有东西在我这,如今……可要拿回去了吗?”
我抬眼看向他,见他自胸口取出一方手帕,展开,赫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早前我给他的银锁,我张了张嘴,有些意外,竟不想他还留着。这银锁当初是因为无处可托才会交付到他手里,如今安景尘已经回到了我身边,只要安景凉能顺利攻下皇城,这一切就都会回到原点。至于我唯一留在身边的这把银锁,也是时候拿回来了。思及此,缓缓伸出手,自他手中拿了过来,冰凉的银锁触及皮肤,透彻心骨。碰上他修长冰凉的指尖,只觉微微一怔,下一秒他忙收了回去。“你且回屋吧,我就先出去了。”
再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匆匆撇下这一句,越过我的身,径直往门口方向走去。我愣在原地,转而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无比纠结刺疼。方才,他眼里的神色那样清晰,带着些许受伤的暖意。我知道自己欠他太多,可我能还的就只有这样了,他要的感情我给不起,只希望未来他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他的女孩,好好的幸福下去,如此,我也心安。“姑娘……”耳畔传来香雪熟悉的声音,我忙回了神,掠去眼眶中充盈的眼泪。“姑娘怎么去了大半日还不回来,倒是让我们等急了,走吧,我们回去吧。”
香雪扶上我的臂膀,柔声道。我朝她笑了笑,尔后一并随了她往内院去。回至屋中,只余了香雪及香巧两人,到底是寂寞了些。复想起小白来,只隐约记得自昨晚起就没看到它,不觉有些疑惑,便是朝了香雪问道:“你可看到小白了?”
香雪听闻,道:“可不就在里间吗?”
“那怎么昨晚我没看到它呢?可是去哪了?”
正巧香巧捧了水果盘子进来,听见我的问话,忙应道:“哦,我知道,昨儿夜里公子回来后就把小白带走了,如今它正在里间屋子呢,姑娘进去看看就是了。”
原是安景尘带走了它,听的它已回了来,我才舒了口气,忙起身进了里屋,果然,远远的就看到小白蜷缩在一边床榻上,只是,平日里那样活跃似的它如今却像是死了一样,一动都不动。我心内有些疑惑,忙轻脚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许是吵醒了它,它微微动了动,尔后抬起小脑袋看向我,滴溜溜的双眼雾茫茫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从未见过这般虚弱的小白,我心里到底是有些着急,忙问香巧,“公子说了什么没有?小白这是怎么了?如何同先前很不一样呢?”
香雪香巧对视了一眼,均是叹了一口气,尔后只听香巧道:“姑娘不知道,每年将近月圆之夜,小白的身体便会非常虚弱,只等月圆那日,吸收了月之精华,方才能再强壮起来。倒也并没什么,从前在百花宫的时候,那冰潭便是小白疗伤的地方,只要熬到月圆之夜,它也就能好起来了。”
冰潭?啊,对了,就是那时我被安景尘关押的地方,想不到那是为小白准备的,我说呢,那地方冰冷如雪,常人哪里能待得住。只是我竟不知,小白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转头看向虚弱的都没力气动一动的小白,我叹了口气,抚了抚它的身子,取过锦被盖在它身上,尔后起身往一旁榻上坐去。“我瞧姑娘昨夜似乎没睡好,今儿个因为要送陛下和王爷离开,又一早就起来了,如今趁空歇歇吧。”
香雪沏了一杯茶与我,说道。我抚了抚额头,方觉有些困顿。说起来,自打到了这别院,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踏实,有安景尘在身边还好一些,倘或他不在,便是整夜整夜的噩梦连连。我因不想叫他们担心,故此连着香雪和香巧也没有说。“是啊姑娘,我和香雪都在这里,我们不会离开姑娘半步的,姑娘放心躺一会吧。”
香巧为我轻按了按肩膀,细声劝道。我轻唔了声,点头道:“也罢,那我进去躺一会……倘或陛下或王爷那边有了消息传来,你们立刻来告诉我,知道吗?”
“是,姑娘放心,你且去歇着吧。”
香雪说罢,扶了我往里去。方碰到枕头,睡意便袭来。双眼朦朦胧胧,耷拉着闭了起来。不过片刻,便入了梦乡。今日的梦却是极为明亮。从前,梦里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像是永远都等不到黎明,四周漆黑一片,叫人不由心慌意乱。然而今日,那梦中的场景却极为熟悉,我抬眼看去,那可是丞相府吗?我心中一喜,忙伸手推门,然而双手在碰到门环的时候却从中穿了过去,尔后身子一个踉跄,一并穿门而过,入了里头,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耳畔却是响起了嘈杂的声响。抬眼看去,只见满院来来往往的人流,仆人穿梭其中,好不热闹。顺着记忆,缓缓往里去,四面众人却像是未见到我一样,连带着有人肆无忌惮的朝我跑来,我正欲闪身躲开,那人却穿过我的身,径直走了过去。我大惊失色,看向自己裸露在外的双手,竟是透明一片。难道,我死了吗?这厢这疑惑不解,那边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歌儿,慢点走,小心跌倒了。”
娘亲的声音?我抬眼往声源方向看去,果然是娘亲,只是比起我所见到时候的她要年轻许多。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我禁不住想要流泪。“娘亲……”奔跑着往她身前走去,然就在离她两米开外的时候,一抹小小的身影闯入了眼中。她一下子横在我面前,抱住娘亲的臂膀,撒娇道:“娘,今日是歌儿的生辰,你不是说杜姐姐、蓉表姐,还有二表哥、四表哥、然姐姐都会来吗?他们在哪呢?”
那是……那小小的身子,看去年龄,不过也就六七岁的光景,再看那面貌,她是……苏羽歌的小时候?难道,我回到了苏羽歌的过去?“你啊,既知道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如何一早就没了影了?好了好了,随娘过去吧,他们啊都在荣恩堂等着你呢。”
娘亲面上的神色那般和蔼可亲,带着满满的宠溺。说罢,牵了小小人儿的手,往荣恩堂去。我忍住心内的激动和震撼,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入了荣恩堂。果然,才入内,远远的便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都还稚气未脱,可到底还是和长大以后的样子相差无几,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各人。看到杜涵月、沈蓉以及安景逸和安悠然,想到他们长大以后经历了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最后以那般悲惨的方式死去,我的心就痛的无法遏制住。我好想跑上前去告诉她们,可是如今的我,他们看不见,况且,我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梦,待得梦醒了,一切还是停留在现在,过去的便再也回不去了。“妹妹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安悠然一下子跑了上来,拉起‘苏羽歌’的手,满面笑容,美艳如花。原来她也曾那样开怀的笑过,只是没有想到,那样开朗的一个人,命运却如此悲惨,可见有时候还不如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至少活的没那么累。‘苏羽歌’干笑了两声,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说罢,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快步至安景凉身侧,面上却是显出几分羞涩,“四表哥,谢谢你能来给羽歌过生辰。”
虽不过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然那份情思却是难掩,纵是别人看不出来,我又如何能不知。我不禁有些诧异,方想起那日城楼上的事,怪不得她会在安景凉放弃我们时大呼大叫,原来在她心里,是早已有了安景凉一席之地的。别了眼,转向安景凉,还很稚嫩的面上却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深沉,他默默的离了‘苏羽歌’半步开外,也不回她,只轻唔了一声,算是应了。‘苏羽歌’面上一怔,显然有些尴尬,却也并未持续多久,她便一溜烟到了杜涵月和沈蓉身边,拉了她们往荣恩堂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