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心口异常难受,一个忍不住,一股血腥之气涌上喉咙口,毫无征兆的喷出了口,低眉一瞧,方知自己已回了殿,如今正躺在我每日睡得罗汉床上。“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耳边传来焦灼的唤声,还未抬眸去瞧,来人已伸手将我扶起,触及我指尖的手还在瑟瑟发抖。仔细辨别声音后才知是青烟,她带着哭腔将我揽在怀里,尔后我还来不及说半个字,便听到她朝外喊道,“快去喊陛下……”恍惚间察觉周遭有些许暗沉,眼光瞥见床榻前方四角桌上的宫灯方才晓得已是入了夜。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那白日里的事情可有下了定论?而我,又是如何回来的?又发生了什么?这厢还在思量,那厢青烟却已离开了我身侧,换来的是个熟悉的怀抱,我抬眼瞧去,却是安景凉。不自觉的想要离开,他却牢牢抱住我的身子,尔后又朝了青烟道:“去请太医来。”
语气倒是平淡的很,也是,我如今这个样子他定是很高兴的,只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呢。青烟急着跑了出去,如是这内室中便只余了我和他良人,他的身子笼罩在一片幽暗灯光中,我低着头,抬手拭了拭嘴角还残留的血渍,并不打算说话,况且眼下我身子如何,我也一清二楚,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向他质问,亦或只是发怒恐也会再次吐血吧。气急攻心,原就是这样的。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便是这般安安静静的待着。靠在他怀中,不亲近亦不退离,仿若一切都静止了一样。如今我对他的怨念已经不需要隐藏了,反正他已什么都清楚,我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再大不过死嘛,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片刻之后听闻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想来是太医到了。果然青烟领着太医急急入了内,行了礼,方上前来诊脉。一方凉凉的绢帕覆在我手腕处,太医敛眉细诊了半刻,终是收了手,只回说乃疲惫导致,又积郁成疾,待得修养个十天八日方可好转。我转了头偏向内床,不大想听太医说些什么,也不理会安景凉的询问和叮嘱,只想着闭上眼睡去,不要醒来才好。太医已下去开方子,室内又恢复了宁静。安景凉扶了我躺下,一沾床面,我一个扭身侧了身子面朝内躺去,眼下这个时候,我压根不想跟他有任何沟通,我只怕他开口就告诉我安景尘和宁清舞的亲事已定,我只怕我会当真不顾一切的和他对峙。身后他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以为依着他的性子,该是要说几句话来讽刺我的,然等了好久却依旧未听到他开口,侧躺着的身子不敢动半毫,就这样僵持着,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耳畔传来青烟入内的声音。“陛下,娘娘可是又睡下了?”
安景凉轻唔了一声,“待得你家娘娘醒了,记得喂她吃药……”衣袖的摩擦声传来,青烟急切的声音响起:“陛下要走了吗?”
他迟疑了半晌,尔后也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只是说给我听的,只道:“香夫人受了惊,朕还要去寒香殿……你们好好照顾皇后,不得有半点马虎,倘若有什么事,再遣人来通知朕。”
“奴婢晓得了,恭送陛下。”
青烟略有些失落的声音传来,尔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最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过了半晌,我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身子,抬眸朝外看去,阴暗的室内空无一人。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起了身,才下床,青烟便掀了帘子入内。“呀,娘娘醒了,可有好些了?”
青烟惊呼一声,忙的跑了上来。我由着她将我扶起,至窗前站定,我指着那糊着窗花的窗户道:“把窗户开了吧。”
“娘娘,外头风大,您如今不能吹风!”
青烟劝阻着上了前。“那你扶本宫出去。”
说着也不管青烟的阻拦,迈了步子往外头走去,她无法,只得急急的抓了件外衫披在我身上,尔后扶上我臂膀,一路随着我往外头去。许是安景凉走时有了叮嘱,本来这个时候四下的宫人都该已经就寝了,然我出了内室却依旧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宫人在殿中忙活着,见到我时纷纷上前请了安,我只觉看着有些头疼,便是遣了她们下去休息。今夜风确实大了些,才刚跨出殿门,一股凉风便是灌入脖间,冷冽感袭来,连着步子都不由顿了顿。“娘娘,您看吧,奴婢没骗您,要不还是进去吧。”
我撤了青烟扶着我臂膀的手,忍了凉意,朝院中走去。这个秋天尤其的短,我才觉夏日过去,仿若就已经到了冬天。院中的那些建兰早已凋零,整个院落便是空空荡荡,倒是平添了几分寂寥,加之我此时的心情更是低沉,便是越发觉得心中苦涩。自打我醒来后我就逼着自己不去想白日里的事,可我也知道便是今夜不知,明日后日,总有一日我还是会知道。安景凉既然已经开了口,这门亲事怕是一定会继续下去的。那么安景尘呢?他又为何要应呢?倘若真的他娶了宁清舞,那我继续待在宫中还有什么意义?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如果连这个理由都没有了,那我……又该何去何从?“娘娘,您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奴婢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也不想劝娘娘什么,只是……娘娘万别憋在心里,有苦有痛都向奴婢发泄吧,奴婢一定什么话都不说。”
身后传来青烟哽咽的声音。我抬头望了望高挂在天际的一轮圆月,凄楚一笑,轻道:“青烟,你晓得什么了?我心里的痛,你真的能懂吗?”
“有些话奴婢知道不该说……可是娘娘,您和淮南王……之前宫中就有了传闻,奴婢是相信娘娘的,然昨夜,蓬莱阁中娘娘和淮南王说的话,奴婢都听到了……不管娘娘心里如何想的,奴婢都只站在娘娘这边,只要……只要娘娘开心,只要淮南王他真的是对娘娘好,那就够了。”
“呵……”我无奈的低笑一声,连着青烟都这么说了,那又何况是安景凉呢。我从前还自作聪明,以为和安景尘之间纵然有情却也还算隐蔽,却未想到不过只是这么一件事情,就暴露了我对他的所有感情。眼下,安景凉要如何处置我呢?废后吗?也好,废了我扶正宁清月,当真合了他的意。“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吗?”
“知道……”青烟低声应了,复又道,“娘娘,事已至此,您就妥协了吧!陛下他……他也会受伤的。”
“他受伤?”
我转了身子面向青烟,打断了她的话,“他高兴还来不及吧?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处置我的借口,他如何会受伤?最多只是愤怒吧,因为我背叛他了,所以他只会气的发怒罢了。”
“不,不是的……”青烟急急道,“奴婢从前就和娘娘说过,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只是奴婢知道,娘娘对陛下,并没有感情……白日里娘娘在长秋殿吐血昏迷后,是陛下将您抱回来的,面上挂满了紧张和担心,娘娘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陛下还差点将诊治的太医给砍了……娘娘就算不爱陛下,也不能否认陛下对您的好啊!”
“他对我好?青烟,难道你也被他给骗了吗?我告诉你,他是在慢慢的折磨我,他私底下说过多少狠毒的话,你没听见所以你不知道。我每日和他对戏有多累,你可知道吗?他现在不动我是因为碍于太后的权势,可如今他已然知道了我对淮南王的感情,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说不定他会借此杀了我呢。”
“怎么会?娘娘……”青烟上前一步,焦急应道,“娘娘您别说胡话,方才陛下走的时候还叮嘱了很多,倘若陛下真的要对娘娘下手,又何必这般多此一举呢?”
“那你可看看,眼下他在哪里?”
转了身子,伸手指着寒香殿的方向,“他现在在新封的香夫人那温存呢?他这是关心我的表现吗?说不定,今夜香夫人再在枕边吹个风,明日……明日我这皇后就该要废了。”
“娘娘……”青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打断了我的话,提高了嗓音道,“娘娘如今可越发浑说了。娘娘待陛下太过冷淡,陛下他一时伤心才去香夫人那,只要娘娘回心转意,陛下还是会待娘娘好的。”
“好一个安景凉,如今连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在为他说话,难道偏我说的都是假的,偏他说的就是真的吗?”
“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你进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娘娘……”“走吧……”青烟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一人站在风里,全身已经冷到麻木。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去问青烟白日里事情的结果,又或者我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仿若此事根本就没有发生。可是接下来我将要面对什么,我却没有半分头绪。这般寂寥冷萧的夜晚,我只觉无助到了极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远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这种心酸带来的无措,真的会将我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