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太后发怒,是真的发怒!那样的气势,足以匹配他太后的身份,是我远远不能及的。莫习凛已带了侍卫入内,我心下一惊,慌忙起身,然太后的怒言丝毫起不了任何作用,安景凉未曾理会她半分,只大袖一挥,“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陛下……”我惊呼,杜彬年岁已高,三十大板下去便是去了半条命,可如何使得?况且今日乃小郡主满月之喜,若当真在成亲王府动刑,岂不是叫人愈加诟病,且又将置安景逸和沈蓉于何地呢?“皇帝到底要胡闹到何时?杜彬有何错,竟让皇帝这样不折手段除之而后快?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忠臣受此不公,都给哀家退下。”
太后朝了上前来拉扯杜彬的侍卫大吼一声,满面怒色,“皇帝登基以来,杜彬作为光禄大夫,处处为皇帝排忧解难,皇帝就是这般对待忠臣的?”
“哈哈,忠臣?好一句忠臣!”
安景凉仰天大笑了一声,尔后收了笑,低眸对向太后,一字一句道,“朕竟不知他这光禄大夫到底是忠的谁的臣?”
太后面色一白,呼吸都加快了不少,“皇帝你……”安景凉扭头朝了侍卫道,“还不快将罪臣杜彬拉出去,刑罚伺候!”
本还在犹豫的侍卫听他这么一吼,慌忙一把拉住杜彬的手臂,一路往外拖去,我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正欲上前劝阻,却听杜彬竟在此时破口大骂起来。“昏君啊昏君,先帝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岂不是死不瞑目?漓月江山落到你的手中,当真是大不幸,大不幸啊!若当年不是你举荐太子随军出征,太子又如何会战死沙场,连着尸首都寻不见?太子若不死,岂能由你这昏君登基为王?如今你成了皇帝,翅膀便是硬了,连着辅佐你上位的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将我们这些忠臣当一回事?老臣之女惨遭迫害污蔑,你却对此不闻不问,所谓虎毒不食子,你竟是这般狠心决绝,当真是被迷了心智,连着是非黑白都颠倒不清了……老臣死不足惜,只替先帝痛惜啊,替漓月百姓痛惜啊!江山由你这昏君坐镇,难保,难保……”杜彬被一路拖至正厅门口,便是一路骂到头,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杜彬说出这些话,果然是不想活命了吗?他岂能这般糊涂,再恨再怨,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转头对上安景凉,他面孔紧绷,垂下的双臂瑟瑟发抖,握紧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显然,他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陛下……”我快步上前,然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他如一阵风一般自我身侧越过,尔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朝了喋喋不休越骂越高声的杜彬刺去。剑出,声停,人倒,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杜彬就惨死在了安景凉的剑下。沈蓉一声惊呼,躲入安景逸怀中,我直愣愣的看着自杜彬身上流出的血,汩汩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染红了地面,亦染红了安景凉的玄色衣摆,仿若这一瞬间被定格了,这画面里除了安景凉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惊讶神色,包括杜彬在内,谁都不会想到,以仁君自称的皇帝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漓月臣子!“皇帝,你在做什么?”
待我回神才惊觉场面早已失控,宾客看到这边的情况,都惊叫起来,外头乱作一团,安景逸忙回了神,跨步向外,耳边传来他高声安抚宾客的声音。本还在大厅中站着的太后已经越过我的身子,快步至门口走去,他俯身想要查看杜彬的伤势,然一探鼻息,她的身子猛然向后退去。安景凉脸上的怒气尚未平息,他将还滴着血的长剑往一旁地上一丢,方才朝了莫习凛道:“带下去。”
这么久以来,虽然我知道安景凉并不是个善心的主,可至少我不曾见过他亲手杀人,可就在刚刚,他因为那些话就挥剑杀死了一个忠臣,那些话何以让他害怕至此?难道太子的死当真是有隐情的吗?杜彬已被带了下去,只留了一滩鲜血还在原地,安景逸慌忙寻了下人清理现场,他眉心紧皱,想他成亲王本来的喜事竟然演变成了一场血案,他便是再能忍恐怕心里已经气的发抖了。太后的大声质问并未得到安景凉任何回答,他站在原地看着杜彬被拖走,又看着下人手忙脚乱的处理血水,身子却是一动不动,除了太后,无人再敢靠近他,而我,亦是手足无措立在原地,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夫人,夫人……”耳畔传来呼声,我扭头一瞧,只见母亲瘫倒在地,我慌忙跑了过去,同父亲一起扶起母亲,眼瞧着她闭目不语,我焦急的差点便是掉下眼泪来。“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母亲,母亲你醒醒……”我想,母亲是被吓坏了吧,眼见杜彬死在面前,她本就紧绷着的心哪里还能承受住。“姑父,羽歌,你们别担心,姑姑一定是吓着了,我们先带她去厢房躺着吧。”
沈蓉皱着眉头朝了我们道,尔后又撇了撇依旧还站在原地的安景凉和太后,她面上担忧神色一览无遗,这件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我自觉留在厅中也无多大作用,便是在下人的帮助下,和沈蓉一起带了娘先行出了正厅,自一旁的偏门中离开往后院去。入了厢房后,母亲才稍稍清醒了一些,我见她无事,方才放心,便是让她不要想其它的,先好好休息,许是母亲确实累了,不大一会便是入了梦乡。我和沈蓉二人自内室退了出来,两人默契的自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尔后皆是沉默无声。“杜大人已死,不管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让涵月知道,我怕她……”沈蓉低声说道,言语之间满含着无奈和痛惜。我点了点头,伸手碰上她略有些冰冷的指尖,应道:“我知道,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终有一日,这一消息还是会传至杜姐姐耳里,到那时,依着她的性子,又该如何是好呢?”
沈蓉默默垂泪,“她也是个苦命人,自小就死了娘,尔后又为了太后入宫,之后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又无端没了,到如今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连着唯一的亲人也……这到底该怪谁呢?”
沈蓉和杜涵月自小一道长大,感情自是没话说的,眼下看着杜涵月受这般不平对待,她心里的苦痛我多多少少也能理解半分,虽然我和杜涵月相识的时间不长,然她却是真心待我如姐妹的,我眼看她一步步深陷泥淖,却是一丝法子都没有。该怪谁?我、安景凉、太后,我们都是酿成她这一悲剧的始作俑者吧。“羽歌,我晓得你的为难,可不管怎样,你都要竭尽所能好好照顾涵月,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我,我们不能弃她不顾的。”
沈蓉握紧我的手,边哭边道。我忍泪点头,“你放心,但凡我活一天,便会想办法找机会让她离开皇宫。只盼,她的后半辈子能安然度过,那我便安心了。”
“千辛万苦我都明白,羽歌你也别担心,太后今日已经表明了态度,若陛下再这般执迷不悟的话,漓月国当真需要新的继承人了……”“新的继承人?”
我一惊,收了眼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后要……”“不!”
沈蓉忙的打断了我,“继承人不能乱了国之根本,所以羽歌,太后她现在……就缺一个安氏族人的孩子!”
沈蓉的话完美解释了太后的忍耐,原来并不是她不忍伤害安景凉,而是如今没有可以推翻安景凉的完美解释,若是让安景逸登基,朝野上下势必会有闲言碎语,然若是安景凉的孩子,那就无可厚非了。所以太后,当真是有谋权篡位的心,只是缺少一个跳板而已?这,大大颠覆了我对太后的好印象,看来是我太过低估别人的野心了,我早该知道,能位居太后之位的人,她又怎会那般云淡风轻、淡泊名利呢?所以我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大义凛然不为自己的,不过都是各自寻了各自的理由罢了。而我、杜涵月,都不过只是她们手中的棋子罢了,不管谁赢谁败,我们这些棋子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太容易相信人,总以为别人在别人心里我很重要,却原来不是,这个世界,谁少了谁都能活下去吧,本就不该将自己看的太重,如此下来,才不会被谎言牵绊迷失心智,我想,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因为我本来已经寄予希望的人,又推翻了我的希望,如今,我才真的是孤立无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