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剑,忽听得风声响动,一柄长剑自背后刺来,逼得他不得不回剑挡格,叫道:“师姐,连你也要阻我杀血手鬼差?”
陈孤芳停下长剑,道:“我并非阻你杀他,你把《百毒经》还回给我,即时两清,我们即时离开,你爱干嘛干嘛。”
黄千绘道:“师门秘芨,我怎可能随身携带,待我回家取来,再双手奉上。”
陈孤芳摇摇头道:“我寻你二十载,你躲我二十年,就为师父他老人家毕生心血《百毒经》,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你,无论如何须得先拿到手上。”
黄千绘道:“孤芳师姐,秘芨没有带出来,你要我凭空变一本出来吗?”
陈孤芳道:“我不管。”
黄千绘道:“师姐,你别这么不讲道理,秘芨我既然答应给你,就一定会给你。”
陈孤芳神情毫无变化,道:“讲道理的便不是陈孤芳。”
黄千绘看了一眼谢霆,江湖上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恶人便在身前,已无还手之力,只须走上前递出一剑就可取其性命,杀了他,自己以及逍遥派的名声必然大涨,风头盖过北斗派也未可知,偏偏在这个时候,同门学艺十余载的师姐突然出现,向自己索取化仙派秘芨《百毒经》。他眼光转向陈孤芳,道:“师姐,让我杀了谢霆,咱们立即南下广州,我把秘芨亲手交给你。”
陈孤芳道:“要南下,现在就南下,何必等杀了人再南下?”
黄千绘道:“错过今日杀他的良机,日后再想杀他,那便难过上青天。”
陈孤芳道:“我不管,我在乎的只是《百毒经》,你尽可给我后再北上杀光复恶贼。”
黄千绘不禁有些恼怒,道:“师姐,你还是如往时那般番蛮,一点道理也不讲。”
陈孤芳傲然道:“讲道理的便不是陈孤芳。”
“此人恶贯满盈,昨日天下群豪为了围歼他,死伤在他手下的人超过百人!”
“什么都比不过《百毒经》要紧。”
……黄千绘禁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忍不住翻起旧账道:“师姐,你知不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陈孤芳冷冷道:“你不是不告而别,是逃离。”
黄千绘道:“不错,我是逃离,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离吗?”
陈孤芳道:“我此刻是与你叙旧吗,把《百毒经》交回给我,咱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你走阳关大道,我走独木孤桥。”
黄千绘哈哈笑道:“孤芳师姐,二十年了,往事你不想再提起,师弟却偏偏想要说,当年我逃离逃避你,完全是因为无法忍受你的专横骄纵、番蛮任性、说一不二的性格。”
陈孤芳道:“说完了吗?”
黄千绘顾不得杀谢霆,双眼放出光芒,说道:“没有,没有,我要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话说将出来,孤芳师姐,正是因为你有极强的控制欲望,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受你监管控制,无丝毫人身和思想自由,我于门下过得十分压抑沉闷,因此师父圆寂之后,我便立即逃下山,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没有你的管束,我现在过得不知有多快活潇洒。”
他说时表情十分得意,成心气恼陈孤芳。“我也不想见到你。把《百毒经》交给我,以后咱们就是陌路人,你走你的大道阳关,我走我的小桥独木。”
陈孤芳淡淡地道,根本不为所动。爱得愈深,伤得愈重,爱有多深,恨有多深。衰衷莫大于心死,遭挚爱抛弃的陈孤芳看破红尘,继承师父葬心衣钵,执掌化仙一派,于接任掌门的第一天便立下新规,门内所有弟子不准婚嫁,尊守者留下,不愿尊守者或已婚者自行脱派下山。箫冰冰与岳曼婷入门前皆知此条规规,并且都发下毒誓永不嫁,陈孤芳这才将她们收于门下。“这又何必?孤芳师姐,这么多年都已过去,你就不能等多半柱香时间,让我杀了谢霆再说?”
黄千绘语气软化,心有不甘道。“我已等了二十年,一刻也不愿再等。”
陈孤芳仍是摇头。黄千绘脸上神色初时怜悯惋惜,陈孤芳是他的初恋,心中留存的美好毕竟多过介蒂,乍相逢,不免有旧情重燃想法。岂知陈孤芳孤芳不自赏,丝毫不念旧情,性情不改,一如既往蛮不讲理,《百毒经》说要就要,一刻钟也耽搁不得,禁不住心中又烦躁,脾气突起说道:“师姐,你要我先还经书,我偏要杀死谢霆先。”
陈孤芳神情漠然道:“可由不得你。”
黄千绘脸皮抽搐,苦笑道:“咱师姐弟真要动手?”
“我早料得有今天。二十年前,恩已断,情亦绝。”
黄千绘悲声大笑道:“好,好,恩断情绝,好,好!”
笑声甫落,长剑铮的一声,刺向谢霆。谢霆知得他们说僵,黄千绘首先要对自己动手,早已凝神戒备,长剑如芒刺至,即时摇身躲避,长剑刺中左臂。不等黄千绘第二剑再出,陈孤芳电闪而上,长剑直刺师弟背门,黄千绘调转长剑挡架,喝道:“师姐,是你先向我动手!”
陈孤芳刺出四剑,傲然道:“我动手先又怎样?”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黄千绘还了四剑。“怪你的不是陈孤芳。”
这边厢箫冰冰连忙把六砒酥筋散解药交给谢霆。忽地剑气凛冽,黄千绘裏着一团剑光扑至,唰唰唰三剑使出,逼得箫冰冰连退七步,手腕被刺中,鲜血淋漓,解药也掉落地上。岳海青不顾危险,抢上去拾解药,谢霆叫道:“海青不要!”
黄千绘哈哈大笑道:“谢霆恶魔有什么好,使得三名女子连性命也不要的维护他。”
竟然把师姐陈孤芳也算进在内,飞扑而至岳海青身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霆服食解药,黄千绘顾不得怜香惜玉,长剑刺向岳海青背心。陈孤芳与谢霆素未谋面,无怨无仇,本不愿淌金兰殿围歼谢霆这趟浑水,但徒弟箫冰冰却兴致甚高,被她拉着,沿雪地脚印急追而至齐心堂,陡然见得师弟郭阳(黄千绘少时用郭阳的化名拜入化仙派葬心门下,因此黄千绘虽后来接任逍遥派掌门,名声传遍天下武林,陈孤芳却从未想到二者为同一人),想起多年前被逃婚一幕之耻辱,脸上虽神色淡漠,其实怨恨愤怒早已充斥胸腔,便以《百毒经》作为借口,处处与黄千绘对着干。黄千绘的说话“三名女子”自也包括了她在内,陈孤芳更加恼怒,闪电抢上,长剑刺向黄千绘腰眼,毫不留情。黄千绘无奈,回剑挡削之余,左脚将岳海青踢飞,右脚踩在药瓶上,把解药连同药瓶踩得稀碎,跟着右腿转了一个小圈,带得已成齑粉的解药飞散于空中,更随着激荡的剑气飘散四周。谢霆奔过起抱起岳海青,岳海青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口里不断吐血。谢霆又惊又怒,胸中陡然燃起无名之火,只是手脚无力,干急怒而无可奈何,再探她脉搏,尚有微弱气息,当即从怀里掏出几粒丹药,以茶水给岳海青喂服。这边黄千绘恨师姐百般阻挠,怒火攻心,手上剑招渐发渐快,渐发渐毒,陈孤芳慢慢抵挡不住,但她决不认输,虽然频频遇险,却仍是咬牙苦斗。出师前,两人剑法武功相差不远,陈孤芳还稍占上风,可若干年后,陈孤芳无明师指点监督,又一心钻研医药毒物,于武功上进展不多,黄千绘则尽得其父母及逍遥派前辈名宿指点,进展可谓一日千里,早已和师姐拉开几个档次,他手上一加劲,陈孤芳便招架不住。黄千绘与陈孤芳青梅竹马,自小一块长大,每天最甜蜜的时光就是练剑对拆的时段,二人均于对方剑法招数熟悉。眼下医馆中,场中拼斗的双方,虽仍是那两人,虽仍然是那样的剑法,可剑意之中少了一分缠绵之意,多了九分狠辣,眉间嘴角浓浓情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怨怒愤恨,互相间小心提醒的话语不再,只闻呼叱吆喝之声。陈孤芳为情所伤,一生未嫁,此刻见得昔日情郎剑法狠辣,招招致命,无丝毫念旧之情,不由得一滴滴血从心间滴下,双眼射出怨毒之意,咬着牙出剑,宁死不退。黄千绘道:“师姐,快抛下长剑止斗。”
手中长剑不停,陈孤芳一生高洁傲孤,心中从没有“低头服输”四个字,逆境下毫不退缩奋力出招,突然右侧露出一个小空当,黄千绘喝道:“着!”
长剑刺中师姐右臂,呛啷一声,长剑落地,与此同时,陈孤芳左掌拍出。黄千绘立感一阵若有若无的微弱香息扑面而来,心知不妙,立即屏息退跃,紧接着银光闪动,十余枚银针包裹全身急射而来。黄千绘不敢大意,长剑挥舞得周身如同罩了一个钢圈,丁丁丁之响连声叠加,将银针击落大半,跟着袖袍拂动,把余下银针尽数收入袖中,随后大袖一扬,袖中六枚银针尽数射向师姐,跟着纵扑而上,针未至,剑尖已至。他屏息退跃、出剑击针、拂袖卷针、扬袖发针、纵扑攻击数个动作一气呵成,中间无丝毫停顿,如雷似电,迅速无比。陈孤芳闪得开反掷回来的银针时,剑尖已抵在咽喉上。箫冰冰惊道:“休得伤我师父!”
纵身扑上。黄千绘右手长剑指喉不变,只伸出一只左手与箫冰冰相拼。陈孤芳喝道:“冰冰快退下!”
箫冰冰担心师父安危不肯退开,焉知才拆得三招,突然之间,箫冰冰毫无征兆倒在地下,昏迷过去。刹那之间,馆中静了下来,两人一动不动站着。危险气息慢慢扩散淡化,终于了无痕迹。黄千绘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师姐,你的‘天仙掌’终于练成功了,只可惜气味未能尽除,让我有所警觉。”
陈孤芳左臂鲜血淋漓,盯着眼前剑尖,冷冷说道:“多说什么,动手便是。”
黄千绘眼眸中突然多了一丝温柔,道:“师姐,师弟怎可能杀你,你不念旧情,我却是忘不了。”
说完连点陈孤芳身上八处大穴。道:“先委屈半会,诛杀了恶魔谢霆,自会放你。”
转身走到谢霆身前,抬起长剑指着他道:“谢霆,你就算万般不甘,也要为往日的罪恶付出生命的代价。”
谢霆看着怀中昏迷的岳海青,长叹一声,缓缓放下,道:“我不是畏死,只是有心愿未了。”
“哈哈,每个将死之人都有心愿,纵有更多未了的心愿,死还是要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