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1 / 1)

  我们并没有在盛家多待,林屿森去书房不过十几分钟,出来后搬了些他以前留下的书就离开了。在街上逛了一下午,我们买了些礼物便去他老师家吃晚饭。

  买礼物的时候我被林屿森详细地科普了一番,对他老师的厉害程度有了新的认识,于是我再次见到他老人家的时候,多少有点拘谨起来。老教授奇怪地问:“怎么啦这是,菜不合胃口啊?”

  我连忙摇头。

  林屿森帮我解释:“师母也是江苏人,做的菜怎么会不合胃口,她第一次来有些拘束,多来几趟你就知道她胃口了。”

  老教授调侃:“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们江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互相不承认的,你师母是常州人,小姑娘你哪里人来着?”

  我回答:“我无锡的。”

  老教授立刻说:“你看你看,不是一个地方的,肯定是菜不合胃口。”

  师母笑吟吟地说:“哪有这么夸张,你退休后就知道看这些网络段子,我们江苏真没这么分裂。不过严格说起来,我是武进的,不算常州的。”

  我“噗”地一下笑出来。

  餐桌上还有老教授的其他学生,比如我见过的陆莎,都带着家属,热热闹闹的十几个人,闻言都一下子笑开了。

  医生们在一起又是另一种气氛,和之前在苏州和苏医生他们一起的时候颇为相似。而且我发现他们也没特别避着林屿森,还是会讨论一些医院的事情,学术前端医学进展,甚至医院八卦。

  经常说着说着一群人就大笑起来,觥筹交错间,林屿森也喝了好几杯红酒。我不由琢磨着,这难道是要我开车送他的节奏?

  我片刻的走神引起了师母的注意,她剥了个橘子给我,“一年一年的,尽说些听不懂的笑话。”

  “嗯。”

我点点头,“我习惯啦,之前住院的时候就这样。”

  “住院?”

  师母便问住院是怎么回事,我嘀嘀咕咕跟她说了一下,师母打趣道:“我之前就听他老师说了,是屿森追你的,果然是这样。”

  “我们林大帅哥单身这么多年,看上他的丈母娘老丈人小妹子如过江之鲫,结果他通通推了,是整个上海医疗界闻名的高岭之花。”

师母边上坐着的一位医生大哥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了,这时凑过头来八卦,“妹子你有几分本事啊。”

  “哪里哪里……”

  我先哪里了一下还没想到具体怎么谦虚,林屿森就接口,“哪里哪里,全靠同行衬托。”

  同行们:???

  哎,他被人灌酒真的不无辜。

  热闹的聚会九点多才散,大家都有点意犹未尽,不过也不好打扰到老人休息。林屿森和我却被老教授发言留下了。

  老教授家住在一楼,有个小小的庭院。在庭院里送客完毕,院门关上,老教授和林屿森并排走了几步,“你前天打电话跟我说的,想回来重新开始,是不是真的?”

  我和师母落在他们身后,师母正告诉我院子里都是些什么花。耳边划过这句话的时候,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重新开始?什么重新开始?

  慢了好几秒,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我的脑海。难道……

  林屿森要重回医院?!

  这回林屿森和他老师单独聊了半个多小时。我和师母在院子里看完花,又去客厅坐了一下,被她塞了一大包晚上吃过的好吃的点心。

  回去的时候是我开车,一路上都没空问林屿森到底是什么情况,因为上海的路实在太难开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开错一点点就要重新绕一圈,重复在一个路口绕三圈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始质疑指路的人。

  “你是喝多了变笨了,还是故意的啊?”

  “大概是变笨了。”

林屿森仰头靠在副驾椅背上,“指错路都能被发现了。”

  居然毫不掩饰地承认了!我觉得不可思议,“你图什么啊!是觉得汽油不要钱吗?”

  “是觉得天色尚早,不想这么快送你回酒店。”

  天色尚早……

  我看着车外漆黑的马路,以及前方那么多亮闪闪的车灯,一时无言以对,一时又好像在心底悄悄荡开了涟漪。

  此等情况不宜开车,我果断地停在了路边,严肃地教育他:“第一,是我送你,不是你送我,我才是那个开车的人。第二,你是不是把后备箱里那些书忘了啊,我本来就打算帮你搬书的,然后你再走路送我回酒店,然后你再走回家。”

  我安排得妥妥的,“所以今天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所以林屿森,你能不能不要再故意指错路啦?”

  “哦。”

林屿森满意地点头,轻描淡写地下巴一抬,“开车吧,往前开,左转。”

  之前一直让我右转!

  幼稚!

  林屿森是真的不客气,说帮他搬书,他是真的让我搬。

  虽然他是一个大箱子,我一个小箱子,但是书很重的好不好。气喘吁吁地搬到他家里,他还让我帮忙一本一本归类到书架上。

  我踮脚插着书,嘴里不忘批判,“免费司机加搬运工,合格的资本家。”

  插完手里最后一本书,我发现他这次搬来的都是医学类书籍,都不算新了。我随手取出一本翻开,居然是他大学的课本,扉页赫然写着他的大名——林屿森,临床医学xx级1班。

  “这是你大学时候的课本?”

  “对。”

  翻动中有纸片掉落,我弯腰捡起来,是张课程表,一整页写得满满当当的。我扫了一眼,敬畏顿生,“你们的课这么满吗?”

  “医学生,不奇怪。”

林屿森接过我手中的纸片,垂眸,睫毛在灯光中落下一片阴影。

  我安静地看着他,想起他说他念大学很早,脑海中不由就冒出一个抱着书行走在医学院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形象。

  我轻声问他:“林屿森,老师说的你要重新开始,是什么意思?你要回到医院吗?”

  他睫毛微动,却没有立刻回答我。他把我手中的书拿过去,翻了几下,夹入课程表,放回了书架上。

  他目光浏览着书架,好像陷入了遥远的时空中,“我记忆力很好,你信不信,读书的时候,这里很多书我都会背。”

  我震惊地扫了一眼书架,这么多,这么厚的书?

  ……不太信。

  林屿森扬眉:“现在可能还有残留记忆,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又没损失。“打赌?”

  “可以。”

  “那我赢了有什么好处?”

  “予取予求。”

  “哦。”

我故作淡定地别开眼,开始认真地挑书。选什么呢?目光在书架上寻觅着,突然眼前一亮。

  我立刻把那本书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下,“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医,文言文,你快认输。”

  林屿森一秒认输,“这个的确不行。”

  我得意万分:“你怎么还有中医的书?”

  “这么经典的中医典籍当然要有,不过我只会背大医精诚。”

  “大医精诚?在哪里?那,不要说我投机取巧啊,就你说的这段背来听听,一个字都不错的话,也算你赢。”

  “卷一,医学诸论,第二篇。”

  我翻开书找了一会,“找到了,开始。”

  他微微一笑,低声诵来:“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崄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他刚刚开始背的时候,我还认真地对照着每个字,看有没有错误。然而两三句之后,已经完全被这段来自中医的宣誓震慑,一时间输赢之心全无,心里只剩下撼动。

  他停了下来,室内寂静无声。我低头认真地把这段文字再度仔细地看了一遍,才呼出气来,“医生是个很伟大的职业。”

  “伟大谈不上,但我的很多同事,都很有信念很尽职。”

他停顿了一下说,“高考的时候,我本来要报考商学院。”

  我有些惊讶。

  “你家里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向他伸出手。

  他莞尔,握住了我的手,“没事,很久了。要听我说的吗?”

  “你想说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客厅饮水机边上,倒了一杯水给我,“可能要说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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