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纺织厂改产以前,兰县平均工资不过十六块钱。
所以,当他们听到广播喇叭里广播员那明显颤抖的声音汇报出“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领导睡懵了,蒙他们呢! 直至车间里贴出三个货号和生产数额,众人这才勉强相信了一点儿。 等到红色的大横幅拉起来,大家这才彻底相信——领导再怎么不正经,也不会拿谎话挂横幅嘛! 十里大队,李大和接完公社的电话后在桌前愣了足足三分钟。 赵会计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见他像个木雕似的,这才忍不住问:“哥,你咋了?”李大和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他,咽了口唾沫说:“公社刚才说,林丫头他们签了个五百二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二块八的合同。”
赵会计错愕的瞪大眼睛,差点儿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啥?多少钱?”
李大和抹了把脸,眉头皱得死紧:“这几个丫头不会是把汪小抠卖了吧……也不对,汪小抠哪值五百万,倒搭五百都卖不出去。”
赵会计摸了摸鼻子:“春交会也不能让她们卖人呐。”
李大和狐疑的看着他:“那他们还真是卖头花卖了五百万?我咋那么不信呢?”
“我倒是看过林丫头做的价格表,最便宜的也要十一块八,卖出五百万……估计是三十多万个。”
赵会计说,“但今儿不是才春交会第一天吗?这才一上午,咋就卖出去三十多万个?”
李大和点了一袋烟,来回走了好几圈,得出肯定结论:“这小崽子八成是把哪个外国人给骗了!”
赵会计倒是想反驳,但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只有李大和说的这一种可能。 “赶紧,你赶紧去把小苏找来,我怕她惹大祸!”
赵会计:“哥,你让我去?你自己听听你这话,你觉得合适吗?”
李大和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后赶紧倒腾着步子跑了出去。 苏昀承刚上完一节数学课,走出教室就被李大和喊住了。 “小苏、小苏!”
“队长叔,是念禾打电话回来了?”
苏少校这几天有些烦,他只在林念禾抵达穗城的时候接到了一通她的电话,等待让他心焦难安。 “没,不是她,”李大和把苏昀承拽到了一边去,“小苏,刚才公社来电话,说他们在春交会签了个五百多万的合同,你说这、这,林丫头不会是惹祸了吧?”
苏昀承微皱了下眉,片刻后说:“广交会有严格的制度,又有外贸部盯着,合同签订一定是双方你情我愿的,她闯祸的可能性不大。”
苏昀承这般说着,心里却也有些不踏实,他说:“您等等,我给那边的朋友打个电话问一下。”
“好好好!”
李大和连连点头,跟着苏昀承一起往大队部走。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念叨:“多点儿少点儿都没啥,我就害怕这小崽子不知道轻重,把春交会当咱大队嘚瑟……你说他们这出去了身边也不带个近便人,万一跟人打起来了都没人给他们撑腰……” “早知道我说啥都得让红子跟着她们,就汪小抠那熊样儿的他能干啥?给孩子买根冰棍都跟要他命似的……” 在别人都为巨额订单欣喜非常时,李大和只怕出去的小崽子们惹祸出事。 这要是在他眼前儿,他是绝对不会怕的,就算跟别人打起来了也没啥,他们全村老少三百口,还能打不过咋地? 可人出去了,在他看不见、管不到的地方,他就开始害怕了。 怕他们被欺负,怕他们没人给撑腰,怕他们渴了、饿了…… 苏昀承在大队部连打了三个电话才问到黄部长现在的号码,李大和这会儿倒是不心疼电话费了,在他拨通黄部长的电话前还特地交代让他问清楚,等到确实消息再挂电话。 “黄伯父您好,我是苏昀承。”
“哎哎,昀承啊,啥子事?”
“我们接到穗城的电话,说念禾他们签了五百万的外贸订单,这件事您清楚吗?”
“哎!你娃子消息倒是快,老子也是刚听说还没来得及细问,”黄部长哈哈大笑,“说是跟港商签的合同,幺儿之前戴头花让他们瞧到咯,刚一开会人就寻过来了。”
苏昀承松了口气:“您确定合同没有问题?”
“有啥子不确定的?你不晓得噻,幺儿把展台弄得可安逸,是个人都能瞧到兰县的头花,卖不好才见鬼嘞!”
“这样,”苏昀承看了眼趴在电话边的李大和,说,“劳烦您使人知会念禾一声,让她有空给大队部打个电话,乡亲们都担心他们的情况。”
“要得。”
“那您忙,我不打扰了。”
“好咯。”
电话挂断,苏昀承朝李大和点了点头:“没大问题,您放心。”
“呼——” 李大和虚脱似的长舒口气,瘫坐在凳子上。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哎,他们一上午就签了五百多万的合同?这大好事儿可得赶紧告诉乡亲们!”
不多时,广播声传遍十里大队。 十几分钟后,大队部被围了。 “咋回事?啥五百万?汪潇那个瘪犊子是不是把咱孩子卖了?”
…… “阿秋——阿秋——阿阿阿阿秋!”
也不知怎么着,汪潇从打电话回来后,喷嚏就没停过。 “汪叔,你是不是感冒了?”
温岚问他。
汪潇用手绢揉鼻子,沾沾自喜的说:“不可能,一定是乡亲们夸我们呢!”其余四人对视一眼。 夸他们? 那他们怎么不打喷嚏? “别人我不知道,乡亲们听到消息之后肯定以为汪叔把咱们几个卖了。”
王淑梅小小声的跟林念禾说。
林念禾点头:“嗯,估计骂得挺脏。”她俩心有灵犀的笑着,不远处,妮诗带着她的助手散步似的过来了。 “林,你们的展位为何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妮诗面露讶异,又看了眼满头白发的汪潇,“这位就是‘蘭’的创始人吗?我一直想听他讲一讲‘蘭’的理念呢,不过真可惜,春交会开始了,我没有时间听故事了。”
她说话倒是周全,林念禾也浅笑着站起来,朝她轻点了下头:“是啊,你们要抢购货物,还是忙正事要紧。”
“嗯,那我先去忙了。”
妮诗浅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丝毫没有留下来谈生意的打算。
林念禾不动声色的微笑点头:“好,再见。”妮诗才走没几步,一个外贸部的干事小跑着过来,朝林念禾说:“小林同志,黄部长让我跟你说,你们大队听说了你们与港商签订五百万合同的事,让你今晚打个电话回去,说多晚都等着。”
妮诗是懂中文的,听到这话,她不禁皱了皱眉,旋即又笑了。 “华夏人还真是不懂做生意啊。”
她音调极轻的用法语嘟囔了一句。 妮诗既不觉得自己的声音会被听到,也不认为当下有人会懂法语。 偏偏林念禾既听到了她的声音,又懂得她的意思。 林念禾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凉意。 更有意思的事儿发生了——她得换个合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