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台旁,几家厂子的工人正在为谁占得地方多、哪个位置好吵得焦头烂额。
因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吵架的概率成几何倍上涨——当听不懂方言时,大家都会下意识把别人一句在本地平平无奇的抱怨当成挑衅,继而果断回击开骂。 林念禾拉着牛娃的小手站在外围,侧头问他:“从这件事中你能学到什么?”牛娃:“学会方言很重要。”
“嗯……说得好。”
林念禾把他带到一个战火无法波及的地方,把怀里的木头桩子和头花样品放到地上,说:“牛娃你在这儿看着东西,你歇一会儿,等会儿还得看你的。”
“好,我等你的眼神!”
牛娃用力点头。
林念禾瞧了眼展台旁那些男人们的身高,自觉以自己的身高不足以让牛娃看到她的眼神,便说:“我还是过来喊你吧。”“好!”
林念禾给了牛娃一袋橘子软糖就转身加入乱局。 她当然不是来跟他们抢地方的,她是来劝架的。 在林念禾看来,劝架的难度可比自己动手打架的难度高多了。 自己动手,莽就完了。 赢了拿医药费,输了也拿医药费。 但劝架就不一样了,既要讲究语气语速,又要注意表情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被干架双方混合双打。 而且劝架还讲究天赋,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劝架,比如脾气火爆的人、长相凶狠的人,还有讲话时含妈量习惯性过多的人,这些人去劝架,不出三分钟就得从双方矛盾变成三方互殴。 林念禾则属于外形条件就适合劝架的那种人。 首先她有性别优势,一般情况下的正常男人对女性拳脚相向的可能性较低; 其次她相貌姣好,看起来乖巧没有攻击力,比较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随身带着外贸部的工作证呢,此时此地,这就是保命符。 底气十足的小林同志挤进人群,朝他们喊了一句:“你们别吵了!听我说!”
此刻的展台旁,吵架的已经不是负责布置展台干活的年轻人了,矛盾从他们而起,他们却不敢大张旗鼓的吵架,如今在争吵的是他们各家的大领导,吵架的主力军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叔叔阿姨,年轻人们只有站在自家厂长身后撑场子的份儿。 众人吵得热闹,突然听到这么清脆的一声,都下意识的看向来人。 他们本以为来的是红袖章或是代表团的妇女主任,都做好据理力争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定睛一瞧,竟然是个穿着布拉吉的俊俏小姑娘,精致的模样像工艺品区的瓷娃娃,看着就喜人。 领导们面面相觑,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都不自觉的露出点儿包容的笑。 谁家没有妹妹?谁家没有女儿? 看到她微微泛红的小脸儿,他们的心都快软成棉花了。 “小姑娘,你……” 林念禾可不能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这种夺人眼球的方法只能用一次,若这次被截断了话茬,她再想让他们闭嘴就难了。 她转身踩上旁边的小板凳,拿到一张一米九身高体验卡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领导们说:“你们这么吵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抽出五分钟时间听听我的建议,如果大家觉得可行就按我说的做,如果你们觉得不行那再继续吵也不迟。”
“噫,你是哪家的妮儿?凭啥嘞听你的?”
一道带着善意笑意的声音传来,不是挑衅,只是替大家问出心中的疑惑。 林念禾面不改色的拿出工作证:“我是外贸部的。”
霎时间,展台附近方圆十米的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也不想听一个小丫头指挥,可她是外贸部的哎。 林念禾见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便说:“大家争执展台位置也都是为了出口创汇,大家想做贡献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而且,不管是哪个厂子拿下了订单,都是咱们纺织品代表团的贡献,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争执解决不了问题,反倒会影响团结。”
“所以我建议每个厂子把自己最得意的布料选出两种来,依次摆放到正对着大门的最显眼的位置上,这样一来我们所有厂子就都有了公平的展示自己的机会。”
“各位都是前辈,想来也都很清楚一点——展台只是吸引外商的一个小手段而已,大多数来采购布料的外商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仪款式,我们若想让他们购买更多的布料,就只能集众家所长,让他们看到更多更好的布料。”
林念禾噼里啪啦说出一长串话,她的语速略快,吐字却很清晰,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入现场每个人的耳朵。 几位厂长互相看看——依旧看对方很不顺眼。 不过林念禾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纺织品代表团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当下,重工业和粮食出口占据了大半出口比重,而来采购纺织品的外商基本都是图便宜的,他们饿不到,却也难有作为。 谁甘愿当吊车尾呢?所以他们才会铆足了劲儿的抢展台的好位置。 “你说得轻巧,这么弄的话,厂子的铭牌都摆不开,让外商去哪儿找咱们?”
人群里,有人提出了此举最大的问题。 林念禾早有准备,浅笑着回答道:“大家可以用醒目的金线把厂名绣在样布左上角,并请两个翻译同志在展台旁帮忙指点对应的展位。这样一来,就算外商翻看样布的时候弄乱了顺序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众人想了一会儿后暗自点头,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们以前都是在展台上放铭牌的,总有被翻乱闹麻烦的时候。 一个大叔最先表示赞同:“你这个小妮儿猴精的嘞,我看这个主意中!”
也有人紧跟着提出为难之处:“可是我们出来的时候没带金线呐,时间这么紧,去哪儿弄?”
“这个问题我来解决,”林念禾说,“今天下午培训的时候我带给大家,不过建议大家尽量用两到四个字的厂名简称做标记,字迹大小也尽可能统一尺寸,这样看起来更好看。”
“这个简单,咱们都是纺织厂,还能被绣几个字难倒了?”
“我们厂没有女同志一起来,老李,你帮帮我?”
“行,没问题,到时候你把样布给我拿过来……” 主要矛盾得以解决,厂长们的心情都不错,也开始互相商讨细节问题了。 林念禾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满意的点了下头给予自己肯定,等他们各自讨论了一会儿,趁着人还没散开的时候,她又开了口: “各位前辈,我还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