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让孩子辍学糊火柴盒赚钱。
这种现象会发生吗?会,一定会。 这种想法有错吗?有,也没有。 于当下绝大多数的农民而言,读书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城里的孩子、就算念到了高中,最后不也得到乡下来种地?那他们让自己的孩子直接种地,这不是少走了好多年的弯路嘛! 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不用脑子、不费力气、只要肯干一个月就能赚十几块钱的活儿放在眼前诱惑着他们。城里工厂的学徒工一个月也就十来块钱,农村人一大家子的一年总收入最多不过百来块。 与此相比,要付出很多却看不到前景的读书更显得鸡肋。 与只求果腹的人谈未来、理想和奉献纯属耍流氓。 可有些事,总有人要说,也总有人要当那个坏人。 大队部里,汪潇听着林念禾的话,皱起了眉头。 汪潇并不是指派的公社领导,十年前他就是兰县县长,当初的兰县人少,也穷,他是乡亲们投票投出来的县长。他带着乡亲们开荒地、种粮食,带头从牙缝里省出钱来求爷爷告奶奶硬赖出来一个纺织厂。其实他也没读过几年书,但踏实肯干,很受乡亲们支持。 后来,县长变成了公社领导。 他是个抓生产的好领导。他敏锐的发现了火柴厂建分厂这个渺小的火苗,他制定了完善的计划,预计在明年春播前就能把火柴厂的活儿散到每一个生产队去,他还订好了做零工与上工的时间比例标准,几乎可以完全杜绝因为做零工导致没人种地的现象。 他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届时,公社一定会更进一步,社员们的生活也会更好。 可他忽略了孩子上学的问题。或者说,在生产面前,读书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觉得吧,还是抓生产更重要。 汪潇清了清嗓子打哈哈:“那个,小林呐,你先坐下,别累着,这个事儿咱坐下来慢慢唠……” 林念禾看着他略有些躲闪的眼神,没坐下,慢悠悠毫无威胁意味的说:“领导,我只是提出这个可能而已,具体的利害关系我也不太懂,要不还是请冯叔来跟您说吧?”汪潇:“……!”
冯叔?冯远山啊? 汪潇一想到冯远山就头皮发麻。 那个货是他们几个老家伙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念的还是啥文学。可他真是半点儿文人风骨都没有,一缺钱就跑到他的办公室里撒泼骂街,那动静大的,半条街都能听见。再不就弄个小板凳坐在他门口堵着,整得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出不去。想跟他动手又不行——公社里九成的人都曾是他冯远山的学生,他一横楞眼珠子,一排人都得溜溜的贴墙立正。 他汪小抠岂是浪得虚名?想从他这儿要钱,那不就是从他身上往下割肉? 可—— 他讲道理,他就耍流氓;他耍流氓,他就谈法律;他谈法律,他就说人情;他说人情,他就讲道理! 汪小抠这一头银丝,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冯远山白的。 一听到林念禾提冯远山,汪潇就偏头疼。 他咧了咧嘴,说:“小林,这是生产的事儿,老冯那么忙,咱还是别让他跟着搅和了吧。”
林念禾:“这明明是教育的事儿啊,冯叔心系兰县每一个学子,肯定不会嫌麻烦的。”
汪潇捂着脑门,转头看向李大和,朝他挤眼睛。 那眼神里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管管!这是你们大队的小祖宗,你赶紧管管! 李大和吧嗒着烟袋,随手装烟丝的小布包里捏出一撮递给贺爱民:“老贺,你尝尝?我刚剪的烟丝。”
管?他敢管? 他不用想都知道,他今儿但凡敢向着汪小抠说一个字,这小兔崽子就敢去王红那告黑状,说他也支持让孩子辍学糊火柴盒! 就王红那虎劲儿,不得把他的烟杆子给撅了? 贺爱民瞄了李大和一眼,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很配合的接过烟丝,随口说:“还得是老哥你的手艺好,看这烟丝剪的……一根是一根的。”
汪潇看着他俩,有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 汪小抠两眼泪汪汪,看着林念禾说:“小林,来,你先坐下,咱有话好商量。”
领导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林念禾又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应了一声就坐在了他对面,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大有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你的头发薅成大队长同款的架势。 汪潇被盯得脑壳冒凉风,他尴尬的咳嗽一声,说:“你看,这个事儿咱这么想,乡亲们让孩子回家干活,那还不是因为家里穷嘛,等有了钱再念书是不是也一样?那时候家里头轻快了,孩子念书也没顾虑了对不?”
林念禾直接问:“有多少钱才算有钱?一千?五千?还是一万?”
汪潇:“……” “没这个活儿的时候,省吃俭用也能供孩子念书,怎么现在有了来钱的路子,反倒要让孩子辍学了?这个逻辑您觉得合理吗?”
“……” “您不想与冯叔谈,可以的,您是领导,我尊重您的想法。”
林念禾的嘴角轻扬着,笑得有些瘆人,“不过既然这个活儿是我联系的,那我也得把我的底线说清楚——第一,不能因为做零工耽误地里的活儿,第二,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任何一个孩子辍学,而且,所有参与工作的家庭里的适龄儿童都必须上学。”
汪潇拧着眉头,搜肠刮肚的想插句话。 可不等他开口,林念禾就继续说:“这两点是我的底线,但凡有一条有疏漏……我能联系到这个活儿,也能把它搅和黄了。办好事不容易,但想做坏事可简单极了。”
汪潇一听这话,腾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那哪行?那哪行!”
林念禾慢条斯理的跟着站了起来,嘴角依旧扬着笑:“您若不想兰县的第二间厂子就此夭折,那就尽快想想办法理出个章程吧。我还得上课,先走了。”
林念禾说完,轻飘飘的甩着小手走了。 汪潇瞪着她的背影,张了半天嘴,没说出话来。他转头看向李大和,指着林念禾离去的方向,不敢置信的问:“这是你惯出来的?她这也太不拿领导当干部了!”
李大和瞥了他一眼:“打住啊,我可从来都没哄过她,是你先把她当姑奶奶惯着的。”
贺爱民看热闹不嫌事大:“嗯,我作证,老李大哥每天照三顿削她。”
汪潇的手都开始抖了:“那她咋跟我这么冲呢?”
李大和:“你贱皮子。”
贺爱民:“你自找的。”
汪小抠气得直蹦跶:“还说不是你们惯出来的!说话都和你俩一个德行!不行、不行……就算她有功劳,我也不能让她一个小丫头拿捏了,我必须得教育教育她,让她深刻的意识到什么才是她应该做的!得让她检讨、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