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
2023.7.22发文 文/姜揽月 * 2012年的夏天,多地高温突破历史极值,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蒸笼。 也是这一年的夏天,夏莓长了第一颗智齿。 阻生智齿,很疼。 有个无稽之谈是这么说的,智齿疼时遇到的人就是你此生的真爱。 夏莓对此不屑一顾。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在2012年夏,她真的遇到了那个将贯穿她一生、让她永远无法忘却的人。 * ——嗡嗡。 ——嗡嗡。 昏暗的房间内窗帘紧闭,只有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发出一片四四方方的光亮。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扯掉蒙过脸的被子,一头乌亮浓密如海藻的长发在床面上铺开。 少女皮肤透白,眉心微微蹙着,不耐烦地从鼻腔里滚出个哼声,去够床头的手机。 因为不适应突然的亮光,夏莓蹙眉眯眼,在一片迷迷蒙蒙中看清手机屏幕。 两条信息。 一则来自“夏振宁”,是她爸。 另一则来自她狐朋狗友的群聊。 夏莓先点开下面一条信息。 陈以年发来的语音,少年声音吊儿郎当的:“美眉,出来吃烧烤啊。”夏莓“啧”声,立马回过去:“陈以年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陈以年几乎是秒回,一共五秒的语音,前三秒都是笑。 “行行行,莓莓、夏莓!来不来啊?”
“不来。”
夏莓干脆。
夏莓小名叫莓莓,陈以年便总改个声调叫成“美眉”。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这午觉睡得可真够长,睡得脑袋都昏沉。 下床,趿上一双人字拖。 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白皙透亮的皮肤,天生红唇,一双江南眼,不笑时清冷,笑起来却又足以蛊惑人,眼尾上翘,浓密的睫毛从眼尾隐约延伸出去,倒像是画了眼线。 尤其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衬极了港片里头的那股味道。 明艳又浓丽。 夏莓漱了口,这才慢吞吞地点开另一条信息。 [夏振宁:莓莓,今天你卢阿姨和哥哥会先到家,你注意礼貌。] 她指尖一顿,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嗤了声。 夏莓父母在她七岁时就离了婚,她跟了母亲。 夏振宁离婚后一直在外省做生意,近十年来她和这个父亲都没有任何联系,直到去年,母亲去世,夏振宁才又担着父亲的名义找到她。 而最近,夏振宁决定回柯北市。 带着他口中那个所谓的“卢阿姨”和“哥哥”。 她没回复,重新点进群里,问:[在哪?] 陈以年发了个定位。 夏莓换掉睡衣,随手套上白T和牛仔短裤,推门出去。 刚一推开,炎夏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夏莓心生烦躁,咒骂一声,走下楼。 餐桌上一张便签纸,是家里照顾她的阿姨留下的,说晚饭放在冰箱,让她醒了后热一热记得吃。 夏莓放下便签纸,出门。 * 夏天的柯北市很热闹。 轿车、摩托车的鸣笛声,水果摊边的电视机正在回放伦敦奥运会的精彩瞬间,熟食店里的吊式风扇绑着布条“孜孜不倦”驱赶苍蝇。 夏莓绕过几条种满梧桐树的街,终于到了那烧烤店。 远远就看见露天那一桌四个男生,椅子边竖着好几个酒瓶。 张翔最先看到她,起身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又去搬了把凳子:“莓莓,你可算是肯出来了。”夏莓坐下。 陈以年弹掉一截烟灰,直起背拎起一瓶啤酒,拿菜单板弹开,给夏莓倒了一杯,上头白白一层沫。 陈以年:“忙什么呢?叫你几次都不来。”
夏莓懒洋洋:“天热,懒得出来。”
张翔笑道:“陈哥你这话,说得你最近出来了一样,还不是见色忘友。”
夏莓喝酒,抬眼瞧陈以年。 张翔解释道:“莓莓,咱陈哥最近可天天都跟许柔在一起。”
夏莓:“谁?”
“高一文科班的啊,级花。”
夏莓在脑海中搜刮一圈,倒是听过这名字,但对长相模糊:“等开学看看,好看么?”
陈以年呼出一口烟,懒洋洋地笑回:“没你好看。”
夏莓嗤一声。 其实刚才那句“等开学看看”也是随口一提,陈以年身边的姑娘能坚持一个月都不容易,等开学说不定早换了一个。 夏莓时常想不通,喜欢陈以年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意思,也没见他花心思,怎么就那么多女生前仆后继。 因为不花心思,那些女生在他的朋友堆里自然也得不到多少尊重。 有人笑问:“这暑假天天腻在一块儿,到哪步了?”
陈以年装傻:“嗯?”
一群男生笑得不怀好意:“装什么纯啊陈哥,暑假可有太多事儿可以做了。”
“没装,我是真纯。”
陈以年说。
男生们哈哈笑成一片,夹杂几声“操”。 烧烤店外头的大音响放完一首周杰伦的《稻香》,现在在放《江南Style》。 2012年夏天,这首《江南Style》莫名其妙火了,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到。 夏莓本就烦躁,一听这闹哄哄的声音,顿时更烦了。 “老板!”夏莓抬起手臂,冲正在烤肉的烧烤店老板喊一声,“切歌!”
他们这群人常来吃,夏莓长得漂亮,老板对她印象深刻,抹把汗,拿了遥控给她,笑眯眯说:“我还以为你们小年轻喜欢呢,还特地选的。”
夏莓随口:“您这品味以后这烧烤摊我都不敢来了。”
老板笑起来:“那你想听什么,自己切。”
夏莓往后切了首,放下遥控,又喝了口酒。 前奏出来。 是陈奕迅和王菲合唱的《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 这歌词平时听着没什么,此刻放到夏莓耳中却是刺耳。 她又想起夏振宁那条短信。 呵。 还注意礼貌呢。 夏莓父母当初结婚是联姻,没感情,她母亲是个女强人,性格强势,婚后两人争执不断,最后落得离婚地步。 后来听说夏振宁也被撮合着见过几个女人,都无疾而终,好几年身边没人,对他这样功成名就的生意人来说不容易。 直到一年前,她母亲去世的这一年,夏振宁谈恋爱了。 难不成人到中年还碰到真爱了不成? 夏莓抄起遥控,重新切了回去。 《江南Style》热烈激昂地再次响起。 陈以年抬眼,笑了下:“怎么,看你一脸想揍人的表情。”
“没什么。”
夏莓没兴趣跟人讲家里那些破事。
陈以年跟夏莓从小认识,是这朋友最铁的一个,知道她什么气性,也多少知道她家里的状况,没再多问。 地上横七竖八的烤串棍儿,夹杂酒瓶和烟蒂。 到晚上十点,收摊。 夏莓捞起手机,跟几人道别,张翔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用不着,没几步路。”
夏莓拒绝干脆。
陈以年:“到家发条信息。”夏莓拎起塑料杯,将剩下最后一口啤酒喝尽,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天际暗沉。 烧烤摊的香气混着油沫星点蔓延开来。 夏莓拎起衣领嗅了下,蹙眉,心想快点回家去洗个澡,于是便抄近路拐进一条小巷。 头顶密密麻麻的电线交织,显得这天愈加暗沉,这一处就要拆了,地上混着水泥块,坑坑洼洼,路边竖着一块警示牌,发出一红一蓝的光。 夏莓从兜里摸出耳机,刚要带上,就听到从巷子边传来闷哼声。 是被打了的声响。 她停了脚步,侧眸看去。 僻暗的小巷深处,一个卷毛蜷缩在地哀嚎不止,一个穿着白T的少年站在他们跟前。 光线昏暗。 可夏莓还是看清了那个少年的侧脸。 下颌线条流畅分明,每一道都干脆利落,如同鬼斧神工,剑眉星目,薄唇,漆黑的碎发垂在额前。 与此同时,一滴汗顺着发梢滚落,蹭过他的脸。 晕湿一块,在晦暗的月光下隐隐泛着光,勾得人口渴。 然后便看他一脸淡漠地伸手。 夏莓又注意到,他的手也极好看,修长骨感,在破旧灯泡下发出冷白的光感,根骨分明,青筋微显,显出秀气和野蛮的双重矛盾。 紧接着,这双漂亮的手抓住卷毛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拽。 卷毛:“啊!”
夏莓挑眉:哦豁。 还是个拽哥。 “再叫。”
他说话了,冷的,带着威胁。
卷毛立马把嘴闭上。 少年眯了眯眼:“我劝你以后别一个人来招惹我,不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你打死。”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声线。 夏莓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 就连陈以年都得甘拜下风。 她一时忍不住笑。 于是她就真的笑出声了。 清脆的笑声在暗夜中很突兀。 少年自然听到了,侧眸看过来。 夏莓和他对视。 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带着冷光,窄窄的双眼皮,桀骜不驯。 夏莓不知怎么想起很早以前看的一部电影——《重庆森林》,里面梁朝伟的那双眼睛,后来有人评价,他就是靠那一双眼,那一个眼神,拿到了影帝。 一半阴郁如深海,一半激烈如火焰。 他始终看着夏莓没移开视线。 夏莓挑眉。 过两秒。 少年松开那个脸上沾血的卷毛,站直身子,看着她,也缓缓扬了扬眉。 像一片平静而难测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