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家,去露个面吗?”
江刻斜乜着墨倾。 墨倾眉毛轻挑。 须臾后,江刻眉毛也动了下:“不要。”
墨倾舌尖抵了下后槽牙。 江刻说:“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江画家。”
“……” 墨倾没忍住,一胳膊肘朝江刻甩过去。 好在江刻卸下霸总身份后,是个身手敏捷的,轻巧地避开了。 江刻笑了下,掏出手机,给澎忠播了一通电话。 他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之后,就跟墨倾在一旁等着了。 澎忠办事效率一向高,不一会儿,主任就接到了一通电话,随后态度大变,接受了戈卜林那张药方,嘱咐其余医生用这张药方试一试。 本来都打算跟他们干架的戈卜林,见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匪夷所思地挠着头。 “澎忠和澎韧待你一片真心,你却处处提防着他们,为什么?”
墨倾一边看戏,一边询问。 江刻一顿:“对我?”
墨倾眯眼:“不是么?”
江刻看向前方,眼眸漆黑幽深,饶有深意地说:“或许,他们跟你一样。”
墨倾眼皮跳了跳。 未等墨倾再问,江刻便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在前面那一张纷争接近尾声时,转身离开了。 墨倾没动,侧首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今夜变了天,夜幕漆黑。 江刻走进了黑暗里,身形单薄,孑然一身。 * 又一天。 葛家村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江刻、墨倾、戈卜林一同前往神医村。 不过村口那一辆车让戈卜林费了老鼻子劲儿,后来在警方的帮助下,才将车子“回归正途”。 “警察同志,神医村在哪个方向,能指个路吗?”
因为在地图上找不到“神医村”的下落,戈卜林只得跟警察求助。 在外界再神秘的村庄,在本地人面前,都会少一层面纱。 何况,夏雨凉出自神医村,却能跟葛木郭成为同学,想必周围人都挺了解的。 “神医村?”
警察反应了一下,才说,“你们指的是竹舍村吧,那里出了很多医生,确实有人称呼他们为‘神医村’。”
“对。”
戈卜林眼睛登时亮了,“您知道在哪儿吗?”
“那里有点偏,我给你们画个路线图。”
警察说。 “谢谢。”
戈卜林心道人民公仆果然靠谱,然后又试探地问,“听说那个村啊,出入很困难,有这回事吗?”
警察点点头:“有点儿。我们这里呢,有点偏,因为地形问题,所以不常走动,村落与村落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他们村呢,早些年出过病人闹事杀医生的事,三死七伤,都是顶尖的医生,都废了,后来他们村长就封村了。”
三死七伤。 这个数字让戈卜林有些心惊。 一个顶尖医生,得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培养出来? 一个村又有多大,一下没了十个,村长岂不得伤心死。 这么看,封村也正常了。 “你们是要去给夏雨凉送骨灰是吧?”
警察说,“要不这样,我给你们写一封介绍信。他们村挺亲政府的,对公职人员都很友好。”
“好的。”
戈卜林感激地握住警察的手。 警察被他一头金发晃得眼花。 这年轻人,是个热心肠。如果不那么非主流就好了。 …… 得到警察的介绍信,戈卜林怀着雄心壮志上路。 墨倾和江刻坐在后面,被戈卜林同蚂蚁爬的开车速度弄得头疼,实在是太无聊了,用手机打字进行交流。 【墨倾】:猜猜几点到。 【江刻】:七个小时的路程,我猜明天吧。 【墨倾】:我猜三天。 【江刻】:国家培养一个高材生不容易,惜命是正常的。 【墨倾】:我的时间也是生命。 【江刻】:斗地主吗? 【墨倾】:成。 于是,在戈卜林小心翼翼开车的时候,墨倾和江刻又拉上一个上班开小差的澎韧,在车上逗了一天的地主。 天黑时,澎韧给墨倾发消息。 【澎韧】:今天那位画家兄弟不错,就是玩法太狠了。我要下班了,改天再约。 墨倾看到了,反手就给澎韧来了个出卖,把聊天记录给江刻看。 她问:“扣工资吗?”
“他工资所剩无几了。”
江刻扶额。 墨倾明白了。 …… 天黑了,车也没油了。 周围荒无人烟。 戈卜林累得眼皮打架,扭头跟二人商量:“在车上歇一晚,明天等人送油来,再出发?”
“不远了,走路吧。”
墨倾打量着地图。 戈卜林扶着椅背的手,改成抓的姿势,警惕道:“外面那么黑!”
墨倾问:“你怕黑?”
“我不怕黑,但我怕……”戈卜林指了指漆黑的山坳,“你们不觉得,很恐怖吗?他们土葬,遍地都是坟山!”
“你不是破除封建迷信一把手吗?”
“还有野兽!”
“有我呢。”
墨倾安慰他。 戈卜林琢磨了下,怀着点希冀地问:“你会保证我的安全吗?”
墨倾瞥向江刻:“我会先保证他的安全。”
戈卜林瞪着眼。 江刻挑了下眉。 墨倾说:“你那头黄毛,没准能唬野兽呢。”
戈卜林:“……”你放屁。 他在心里骂着,却不敢直说。 不过,在磨蹭几分钟后,戈卜林选择了妥协。 一方面是因为路没有修到神医村,他们哪怕等到明天,也会走很长一段路。一方面是墨倾和江刻都决定连夜赶路,少数服从多数。 戈卜林为了缓解疲惫、紧张、恐惧,下车后,就机智地给好基友澎韧打了通电话。 澎韧开心极了:“戈戈,我刚想给你打电话。”
戈卜林:“哦。”
澎韧:“戈戈,你怎么了?!”
戈卜林:“我在赶夜路。”
澎韧:“我听说你和墨小姐在一起,她也在赶夜路,是吗?”
戈卜林:“你怎么知道的?”
澎韧:“她和画家先生今天跟我玩斗地主的时候说的啊!”
戈卜林瞪圆了眼:“斗地主?!”
澎韧喜滋滋地说:“是啊,斗了一天呢。怎么,你不知道吗?”
这话,就如同在往戈卜林心口插刀子。 一整天,戈卜林都因为过于无聊,想跟墨倾、画家说话,顺带提提神,结果这俩一个比一个沉默。 他还以为这俩还在葛家村那事中没回过神,暗自悲伤呢,没想到,竟然是在背着他玩斗地主! 戈卜林委屈极了。 他看着前方领路的墨倾,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等你成为我的下属了,到时候等着瞧! * 山路崎岖狭窄,很难走。 不过,墨倾都在前面领头了,江刻和戈卜林这俩大男人,自然不会落下。 ——哪怕墨倾跟有外挂似的,走山路竟然健步如飞。 于是,原本三个小时的路程,在墨倾的带领之下,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前方见到了光。 跟葛家村的阴森恐怖不一样,竹舍村温馨又宁静,房屋错落有致,屋里亮着一点光,星星点点连成了一片。 一团团的光,散发着温和而沉静的力量。 村里中的也不是稻田。 墨倾远远就闻到了中草药的味道。 ——这村里是种植药材的,并且,稀有药材占一半以上。 “什么味道,好香啊。”
戈卜林走到村庄入口时,也嗅到一股味道,左嗅嗅、右嗅嗅的,可扫了一圈也没见到花。 “槐味枝,叶有奇香,花有剧毒,根可入药。”
墨倾说,“春夏开花,再过一周左右,村口景色就很美了。”
“真的吗?”
戈卜林很期待。 江刻缀在后面,左右环顾一圈,随后,目光落到前方一个岗亭上。 唯一的一条道路,在最狭窄之处立了个岗亭,路被横杆挡住。亭里亮着灯,有人影晃动。 站岗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们,却不见他们走进,干脆将门一开,走出来,问:“什么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偏瘦,肤白,左眼下落了一枚痣。 跟他长相不符的是,他外面裹着一件大衣,满是破洞,但看得出,很保暖。 “哥们儿,”戈卜林晃悠着手里信,跟挥手绢似的摆动,跟他说,“介绍信。”
春风料峭,山里更甚。 年轻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眯眼盯着这三人片刻,然后朝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走近了。 戈卜林将介绍信递过去。 年轻人斜倚着门,低头,半眯着眼打开介绍信,同时问他们:“你们不冷吗?”
这仨,一个比一个穿得少。 “走了一两个小时,身子热乎着呢。”
戈卜林用手扇了扇风,然后撩起衣袖,将手肘递过去,“你看,还冒着热气。”
“……”年轻人僵了一瞬,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礼貌地说,“拿远一点,谢谢。”
“好吧。”
戈卜林有些遗憾。 他连找个人吐槽墨倾惨无人道的赶路行为都不容易。 年轻人本来姿态很放松,但在看了眼介绍信后,神情渐渐变了,到最后,他眉目没一丝情绪,人也站直了。 眼角的泪痣在光里泛着冷意。 “夏雨凉的骨灰?”
年轻人紧紧捏着那张纸,眉头一皱,“她死了?”
戈卜林收敛了情绪,正色点头:“嗯。”
年轻人问:“怎么死的?”
“说来话长。”
墨倾被晾久了,有些不耐烦,“要在这里说吗?”
年轻人盯了她一眼,眉心蹙了蹙。 半晌后,他往里面走,悠悠说:“先进来,填个身份信息。”
表格比想象中的要复杂。 别人的登记,就是填一行,名字电话,充其量加个身份证和地址,但是…… 他们这里,好家伙,直接扔过来三张表格,细细密密的,跟户口调查似的。 戈卜林一看到表格就傻了眼:“全要填?”
年轻人点了点头,肯定道:“全要填。”
戈卜林挠头:“可以漏掉一两项吗?”
“那我能把你的身体拆到一两样,你再进去吗?”
年轻人又踱步来到门边,斜倚着,神情桀骜地问。 戈卜林嘶了一声。 这玩意儿要搁在第八基地,早就被拉出去做思想教育了。 不过…… 这里不是第八基地啊。 戈卜林叹了口气,只得入乡随俗,咽下这一口气。 墨倾看着表格也有些头疼。 当然,前段时间跑第八基地的次数多了,每次都要填写厚厚一叠的表格,她现在对表格已经有免疫力了。 完全无所畏惧。 手指挑起一支笔,她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写到一半,她忽而想到什么,朝低头填表的江刻看去:“你这个……” 她本想说,江刻这假身份,要藏不住了。 结果,扫了一眼,她看到姓名栏偌大的“江画”两个字,有些匪夷所思地朝将江刻看去。 她用手肘推了一下江刻。 意思是:你会不会敷衍得太假了? 江刻扫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视线落到表格上,会意,唇角一勾,紧接着,从兜里摸出一张身份证出来。 他将身份证放到桌上。 正面,是他的头像。 但是,姓名栏赫然写着——江画。 就连身份证号码都是全新的。 墨倾被江刻这一套准备惊了惊。 ——听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过,江刻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其中或许掺杂了一点水分。 总之,三人都规矩地将表格填好了。 耗时十分钟。 戈卜林最后一个撂下笔,跟一直站在门口暗自旁观他们的年轻人道:“打量够了没有,来看一下表格。”
年轻人没说话,走过去,将三张表格都收了起来。 他重点看了江刻和戈卜林的表格,从“目的”“来处”等项目仔细研究。 他们俩填的几乎都是一致的。 于是,年轻人没去看第三张,而是直接问他们:“你们是从葛家村过来的?”
“嗯。”
戈卜林颔首。 年轻人不明所以:“夏雨凉为什么会在葛家村?”
戈卜林诧异:“她嫁给葛村长的儿子、葛木郭了,你不知道吗?”
“嫁人了?”
年轻人更诧异,顿了好一会儿,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最后不知道在骂谁,“什么玩意儿。”
三人都没接话。 ——反正不是在骂他们。 过了会儿,年轻人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个装有骨灰的瓷瓶,问:“死因呢?”
戈卜林说:“非常复杂。”
“你们可以走了。”
年轻人算是暂且信了他们的身份和意图,跟他们仨说了一句。 只不过,在三人从他跟前走过时,他又翻到最后一页。 他瞥了一眼姓名,然后变了脸。 “你叫墨倾?糊弄谁呢——” 话音未落,他的眉目就浮现一抹狠色,伸手就朝墨倾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