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凉,终于将露珠摧残得粉身碎骨,在大地万物的表面铺敷成一片白霜时,曾在暖煦的春日和炎热的夏季争相斗艳的百花,好像也追随着那消逝的温热,逃匿得不见踪迹。可是菊花不同,霜落之后,她霸气登场,荣耀的独占了整个时节。尚烈从空中越落越低,满眼色彩的大地扑面而来。尚烈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只蜜蜂,正跋涉千里来赶赴这最后的盛宴。俩人落身在东边临树的位置,那里高度居中,有一片四个院落般大小的空地。两个石台,一高一矮,还有四个两高两矮的干树墩。夕弦把藏在身上的物品都化出来,放在石台上,尚烈也如是。看见夕弦把一个琴立在石台上固定好,尚烈呀道:“小姐还带琴了!”
“是啊,赏花弹琴品香茗,人间乐事。”
“呵!夕弦小姐也是蛮会享乐!”
“太子见笑。太子初次来,不如我先陪太子近赏花朵。”
“嗯!好。”
俩人相伴,从空地穿过,步入菊花海。尚烈看着近前的几朵粉花道:“这很像荷花啊!”
“它就叫粉荷花。”
“呵,名字很贴切,那这叫什么?”
尚烈对着一朵白色的花问。“它叫玉翎管。”
“那这个呢?”
尚烈指着一朵抱的满满的黄色花球问。“这个是御章。啊!”
夕弦呀叫道,好像忽想起什么,道“太子稍等我一下下。”
尚烈不明,就见夕弦向斜右侧走去,来到也是黄色的花旁边,那黄花和刚看到御章并不一样,只见夕弦掏出随身带的小剪刀,咔咔咔咔连剪了十几枝。她抱着花枝反身走出花海,来到空地那旁的石台边,打开一个拃高的矮罐盖儿,她把怀里的一束黄花都插在了里面。尚烈静静的看着,见夕弦做完这些,从远处笑颜如花的向自己小跑而来,尚烈脱口而出:“你跑慢点,当心摔了!”
说完,尚烈才意识到: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在关心她?尚烈想至此,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生出一股喜悦。夕弦跑到尚烈身旁停下,浅笑道:“好了!”
尚烈看着远处那一罐插花,道:“你是怕琴寂寞吗?”
石台那里除了十多个装食物的纸袋,就夕弦的琴高高的站着,故此尚烈这样问。“扪~!”
夕弦用一个拐弯的鼻音表示否定,接着道:“等等太子就知道了。”
两人转身,接着向前走继续赏花。看着不断探身相迎的花朵,尚烈道:“夕弦小姐怎么找到这么个好去处?”
夕弦答道:“不是找到的,是我和小蝴蝶种的?”
尚烈吃惊的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不怪尚烈惊讶,这可真是好大的一片啊!从这边这么站着都看不到对面的边界。花朵们有的高些,有的矮些,团团挨挨就像波浪,特别是有风吹过,花朵们晃动着摇荡着,那是真如同花海一样啊!夕弦认真的道:“还有小蝴蝶。”
“小蝴蝶是谁?”
“她是我的丫鬟,不过我当她是姐妹。”
“你们,这是种了多久啊!”
尚烈感叹的道。夕弦努了下嘴,“很久了,反正我喜欢菊花,我俩看到什么菊花好看就都运到这来。”
尚烈看到一个绿花,不禁指着道:“菊花还有绿的?”
是啊,大多数花,就是别的花也是,大多都是粉白黄红,再有其他色就稍少见一些,比如蓝杏紫青,而像绿的黑的,在哪种花里都很罕见。“嗯!有啊!那是绿牡丹。”
渐渐的,随着来到花海深处,尚烈的眼睛不够用了。这些菊花不光色彩各异,花瓣和形态也各不相同。有的花瓣像桂花瓣,有的像豆芽菜,有的像羹匙,有的像蛇信……再看花的形态,那朵黄色花球的花瓣好像被手抱住顺时针一扭,然后定住,所有的花瓣都向一个方向旋转;再看那白色的,所有的瓣丝倾泻而下,就像瀑布一样,可到了尽头又都卷翘,好像遇了热石,全都烫蜷起来了;这边这朵,红色的钩叶全都向四周尽情打开,豪放的露出花芯,那花芯周围是黄色的,中间是绿色的,整个花芯是个圆圆的半球型,像极了一颗发着黄光的绿宝石扣在当央;那边那朵,紫色的花瓣各自蜷曲回抱,没有规则但又彼此咬合镶嵌,最后完美的合抱在一起,形成一个紧致的紫色绣球……不知不觉,俩人就走到对面的边界,尚烈掉过头,又往山上斜插。花,真是太好看了!尚烈刚开始时指着这个问:“这叫什么?”
“龙吐珠。”
“这个呢?”
“紫绣球。”
“这个呢?”
……后来夕弦也不待他问,就主动介绍起来:“这是凤凰振羽,这是平湖秋月,这是古龙须,这是粉旭桃,这是桃花春水,这是飞鸟美人……”“这是千手观音,这是紫龙卧雪,这是丹凤朝阳,这是金背大红,这是太真含笑,这是兼六花黄,这是……”俩人来到最高处,俯瞰着菊花海,稍事停留。尚烈道:“夕弦小姐真是了得,这么多花名字都记得这么清楚。我别说名字,认都分不清,我只知道这一大片都叫菊花。”
夕弦浅笑道:“太子过谦了。太子深谙医药,那许多药草我不是也一样都不认得?”
尚烈闻言静静的看了夕弦一会儿,心道:“夕弦……”片刻后,俩人开始从高到低纵向走进菊花海。夕弦不再介绍花名,俩人只是相随着前进,看到哪朵花别致就稍停一下。他们来到一片区域,尚烈见这里的花全都是花瓣像小瓢船一般的球形花,颜色各异花朵众多,不觉就放缓了脚步。夕弦便道:“这些都是从瀛东移来的,东瀛有个国华太翁,甚擅种菊,这都是我从他那儿挖来的!”
“这太翁够大方,给了你这么多。”
夕弦不禁低头笑了下:“不怕太子笑话,都是我半夜去挖的。”
“哦?”
尚烈又道了个“哦!”
他明白了是夕弦偷的,心中不禁好笑,这夕弦爱菊竟偷凡人的。就听夕弦接着道:“不过我都是他有好几株相同的,我取一株,如果就一株,我就不取,因为我取走他没了他会伤心的。”
尚烈没说话。“太子在心里笑话我吗?”
“没有,小姐很是坦诚,也很善良。”
尚烈眼见着夕弦听了他的话,先前紧张的神情变得轻松回来。俩人慢慢来到菊花海最低处,这里,是早花期的雏菊,毫菊,金丝菊等,她们接连成片充做外围,在清透的阳光,不注意还以为是春意尚在,开得烂漫盎然。尚烈站立,反过身抬头远望。这一片菊花海真是壮观!!!菊花们不分高处低处,所有的花全都盛放着,各种颜色,各种姿态,如云似锦,娇美妖娆,再多的词语都无法描绘它的美!尚烈怎么会知道,低处是早花期的小菊,而中部则是中花期的大菊,高处是晚花期的寒菊。夕弦是故意这样种植,利用地势落差使得这一片花海同时盛放!仙界的花浮山尚烈见过,偌大山峰每种花一株,虽树花草花做有布局,但比起此处竟就是少些气势!尚烈站着,秋季的天空澄明如镜,净空下花海就在眼前,一阵清风从高处拂来,带着清凉的淡淡花香直沁入肺腑……,尚烈觉得从小到大,自己头一次觉得心中如此时这般豁畅!他转过头,对身旁的夕弦道:“谢谢你!”
夕弦愣怔了一下:“谢什么。”
“谢你带我来这。”
“太子若喜欢,每年此时都可以来,这里除了我和小蝴蝶,只有太子知道。”
俩人沿花海外缘走回石台,在树墩上坐下。夕弦道:“现在离午饭还早许,我弹首曲子太子品评品评?”
“小姐哪里话,尚烈洗耳恭听。”
于是夕弦便调起弦来,“叮,叮叮”“淙,淙淙”“这音色这么好听,是古琴吗?”
“是箜篌。”
见夕弦并未抬头,继续调音,尚烈也就没怎么残留尴尬,继续问:“小姐常来此这弹琴吗?”
一到花海,尚烈就嗅出,夕弦给他戴斗笠时闻到的香正是这菊海的菊香!“此处花开时来,平时,我想弹会去青草湖心的月心亭,若在客栈弹,免不了会被当成流萤。——调好了!”
夕弦“拨——窿咚,囎,淙淙妮—中隆温——,厾—呜撸嗡——,噔噌汀——呜稳噌温————”一曲毕,尚烈眼望菊海,早失了神。良久,“此曲如画,凭空画幽泉,妙!唉!我不会说,就是特别好,入耳又入心!”
夕弦道:“太子骗人,这还叫不会说!”
尚烈看到夕弦好似眼中有光彩溢出,原来夕弦高兴的时候眼睛里有彩色的水光。尚烈一起身站起来,“这样,我给小姐舞支剑,希望小姐别嫌弃。”
“好啊!”
夕弦应道。尚烈从怀里掏出两指节长自己的剑,“刷”变回原长,就来在空地处,起势开始舞剑。剑光舞动,上下翻飞,“囎——,叮叮晕叮——,”夕弦开始和着尚烈的剑弹箜篌,尚烈也听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红艳的姑娘手指在琴弦上跳动,一个白银的公子在花海前腾跃,尚烈越舞越高兴,他对着夕弦道:“小姐可会术法,我们对战!”
夕弦答道:“好呀!看招!”
琴音响处,一道绿光像一片张开的扇子向尚烈斜劈来。尚烈一个腾空回身下劈,剑光披散了音扇,翻腕反向一撩,一道青色的剑光带着一阵风扑向夕弦,夕弦指下一弹,一片绿扇迎面给青色的锋刃砍落……俩人左一剑,右一弦战在一处,打着打着,尚烈觉得好像自己的剑招都被夕弦化掉了,“我至少也该占一招上风再结束”,心里这样想,突然就生出了胜负心。他右手执长剑,剑和臂成一条直线,臂右和身体成一条直线,整个身体和地面平行,就在夕弦正前方,“刷”就从远处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