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艺的第一人格,是从来都不会发脾气的洋娃娃。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实性格,却是她认为最正确的性格。 回艺经常为因为自己的行为和第一人格不符,而感到自责。 这是她成年之前一直就有的困扰。 这个问题。 在她化身网络世界的【笑霸天下】之后。 在认识了游戏里面的【明眸善睐】之后。 尤其是在现实生活里和明星谈恋爱之后。 慢慢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从大一到大三,回艺一次都没有过想要写遗书或是别的什么的冲动。 和明星分开之后,各种负面情绪,又卷土重来。 那时候回爸爸回妈妈住院,回妈妈的手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回艺压根也就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心情。 等到小孩子出生,产后抑郁加重了她原本就有的抑郁症,慢慢就演变成了躁郁症。 在躁郁症的抑郁相出现的时候,回艺就会被这些负面情绪给淹没。 就算坚持吃药,也不能阻止情绪的崩溃。 越是这样,就越是崩溃。 时不时地就会转为躁狂相。 一句【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瞬间就抹去了二十年的隔阂。 让回艺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回艺有点享受明星怀抱,并且是不带负罪感的。 明星似乎总是有这样的魔力。 几句话就让她放弃原有的坚持。 回艺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 哪怕她小时候像乖巧听话的洋娃娃一样,接受大人的一切安排,内心还是足够倔强的。 唯独明星是个例外。 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亦是如此。 “艺宝。”
明星叫了怀里的人一声。 “嗯。”
回艺在明星的怀抱里应声。 “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就有抑郁症了是不是?”
明星提了一个在这个时候问,就相对有些犀利的问题。 “嗯。”
回艺虽然还是应声,却稍稍挣扎了一下,有点不安地想要离开这个怀抱。 “从大一到大三,我们在一起的那三年,你的抑郁症,是不是没有犯过?”
明星又问了一个问题。 “嗯。”
回艺的语言功能退化到只剩一个语气词了。 回艺后退了一步,有点茫然地抬头看向明星。 她不知道明星想要干什么。 明星又一次拨开了回艺被刘海盖着的额头。 动作轻柔地像是压根就没有碰到。 明星低下头,再一次温柔地对着回艺额头已经有一点点消下去的伤吹了一口气。 这还不算完。 明星的下一个动作,是直接亲了上去。 真要亲亲的话,不是应该亲嘴吗? 为什么会亲吻受了伤的额头。 回艺刚刚又在浴室观察过自己额头的伤。 没有破但是有个包,隆起来一块,不怎么好看,要不然也不会刻意用刘海盖起来。 回艺想要再次后退。 却又舍不得此刻额前的温度。 明星用和动作一样温柔的声音对回艺说:“你发现没有?我比药还管用。”
只一句话,回艺的眼神,就更加迷离了。 迷离地充满了水气。 她一点都不想哭,但眼泪就是这么不听话地再一次在她的眼眶凝结。 一颗不听话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回艺有点气恼地想要伸手抹去。 明星的手,赶在了她的手之前。 明星用自己的手,帮回艺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然后,把手放到了回艺的后脑勺,把她的头,搂到了自己的肩膀。 “艺宝,不要害怕。”
明星的手轻轻地拍着回艺的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话。 回艺身上的弦,又彻底断了一次。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明星一个人,会觉得,今时今日,凡尔赛至此的回艺女士,是一个胆小到极致的人。 在爸爸妈妈相继离世之后。 独自面对躁郁症的这十五年。 回艺有很多次都想要放弃。 因为她害怕,一次又一次,满怀期待地以为自己好了,最后又毫无征兆地复发。 那种身体里面埋着一个定时炸弹的感觉,真的很让人窒息。 何况是一次又一次。 这么多年,回艺无数次地想要回去找明星。 可每当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面出现,她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她始终觉得,如果她没有和明星在一起,爸爸妈妈就不会因为要赶回来照顾她的情绪,而在路上出车祸。 她当然也知道,车祸、生老病死,这些都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可她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这么多年的分离,与其说是逃避,不如说是在为说服自己努力。 回艺不敢见明星。 她知道自己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 有人说,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就会有灵魂的契合。 那么,灵魂契合的两个人,是不是不管分开多少年,只要再次走到一起,都还一样会契合如初? “比药还管用?”
良久之后,回艺终于止住了眼泪,她抬头看着明星,绽放一个雨后初霁的笑容。 “那你应该去学医,你学什么法律?”
回艺说。 “我只想医你一个人,而且我原本就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还要去学医?”
明星总是这么自信,也总有一种让回艺相信的能力。 …… 楼上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回一笑就知道自己刚刚的很多担心,都变成了多余。 两个八十岁的二分之一的事情,哪里需要她一个未满二十岁的人担心?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怎么度过这个还没有来到的、却注定会非常漫长的夜晚。 漫漫长夜,两对孤男寡女…… 究竟…… 该吃些什么? 回一笑对吃,原本是没有太大的追求的。 架不住敉敉子每天都要在她耳边至少说三遍:“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回一笑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关心,等下要怎么睡觉——这个明显更加复杂的话题。 话说,楼上的两个八十岁的二分之一,如果今天都没有离开这间公寓的意思。 那么,他们会占用一个卧室,还是两个?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点重要,又不是那么重要。 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楼上除了芭比娃娃的房间,正经能住人的,也就两个卧室。 假设,两个八十岁的二分之一没脸没皮往一间挤。 她一个连四十岁的二分之一都不到的人,也总该要点脸不和韦哲礼往一间挤吧?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那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啊呸! 这是脑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天,殿堂级学霸回一笑惊奇地发现,她竟然也有对自己的脑细胞,缺乏足够掌控力的时候。 她不就是在学习上有过人的天资吗? 总不至于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想要跳级吧? 天哪!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一笑决定即刻收回自己过度泛滥的想象力,通过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礼子,你饿不饿?”
回一笑一脸不耐烦地问韦哲礼。 明明是关心,却没办法用关心的语气和表情。 这才是堂堂笑笑子应该有的样子。 “眸眸要是不说,我都没发现,我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韦哲礼又一次忘了什么是饿。 “那水呢?”
回一笑送了韦哲礼一个带有生无可恋性质的白眼。 “水……也忘了喝了。”
韦哲礼清了清嗓子。 就很奇怪的,原本完全没事的一个人,被眸眸一关心,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嗓子有发烧的迹象。 能把被白眼等同于被关心的。 普天之下,应该也只有韦哲礼是这么“天赋异禀”的。 “你可真行,来了这么久,别的不会,烧个水也不会吗?”
回一笑一脸的鄙视。 十五年以来,她第一次在和家务有关的事情上,处在了鄙视链的上游。 回一笑的家务能力基本为零。 她长这么大,基本也没有做家务的机会。 即便如此,烧水也是她从小就会的技能。 为了保持自己在鄙视链里面所处的位置,回一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积极地公寓的厨房找水壶。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水壶在哪里。 别人家顶天了也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为什么到了回大巧妇这里,连个“炊具”都选择性地和人类玩起来“躲猫猫”游戏。 堂堂笑笑子,要是连个水壶都找不到,那不就笨得和【烧个水也不会】的韦哲礼,一样一样的了吗?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回一笑发现了两整箱还没有开封的巴黎水。 这可真是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堂堂笑笑子,必须是逆天的存在! “小礼子,你是不是渴得等不了烧水更等不了水凉?”
回一笑非常好心地问了一句,转而直接不耐烦地下达指令:“你杵那儿和个雕像似的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当苦力?”
堂堂笑笑子,绝对不可能让韦哲礼知道,她连烧水壶都没有找到。 更不可能让韦哲礼知道,她之所以觉得他杵那儿和个雕像似的,是因为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雕刻般的侧颜,径直映入了她的眼帘。 唯有不耐烦的指令,才能掩盖回一笑的心慌。 回一笑让韦哲礼把巴黎水搬到台子上,又若无其事地找了一把小刀递给他。 韦哲礼熟门熟路地拆了纸箱,拿了两瓶水出来。 先帮回一笑拧开了瓶盖,才给渴到喉咙已经冒烟的自己开。 咕咚咕咚。 韦哲礼一口气就把750ml的一大玻璃瓶巴黎水给喝了个底朝天。 就好像里面根本就没有气泡似的。 回一笑看得目瞪口呆。 体育生喝起水来,都这么有气势的? 为什么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去看过韦哲礼训练? 明明天天在一起,却又仿佛错过了每一个有意义的时间。 也真的是……非常符合笑笑子的人设。 她,就是这么逆天的存在。 “要不要给艺姐拿几瓶上去?”
韦哲礼这么个二十四孝乖儿子,自己有水喝的时候,自然不会忘了,楼上还有一个亲妈。 “你如果想要回味一下被骂【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的感觉,你就麻溜地上去。”
回一笑一点都没有阻拦的意思,却又比往日里好心很多地给韦哲礼提了一个醒。 韦哲礼又开了一瓶巴黎水。 这一次,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得像个绅士。 韦哲礼绅士从厨房走到楼梯边。 清了清嗓子。 演话剧似的对着楼上“呐喊”: “啊,厨房竟然有这么两大箱巴黎水!”
“眸眸啊,我可以打开这箱水吗?”
“好解渴啊!我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喝到水了!”
“眸眸你不要这么盯着我,我现在是真的有点渴。”
“哦,我明白了,眸眸是不是也想喝?”
“那我也帮眸眸开一瓶吧。”
“眸眸啊,你要在楼下喝还是在楼上喝?”
“哦,我错了,眸眸想喝水,为什么还要分楼上楼下?”
“眸眸啊,我帮你把其中的一箱搬到楼上的储藏室,你要是想喝就去拿吧。”
韦哲礼这么哦哦啊啊地“呐喊”了一堆,他手上的第二瓶水都见了底。 两个八十岁的二分之一,至今都没有任何反应。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提前报备的路径也报备好了。 没人出声,就表示没人反对。 没人反对,就表示路径之内都很安全。 韦哲礼回到厨房,把空瓶子放了一下,二话不说搬了一整箱的巴黎水,风一样地冲上楼。 刚把水放下,他的话剧式呐喊就又开始了: “眸眸啊,水我放好了,但是我现在好饿啊。”
“如果我准备好帽子和口罩,眸眸能不能带我出去觅个食。”
韦哲礼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往下走。 对回一笑来说,声音是由远及近。 对楼上的两位来说,就是由近及远。 回一笑没忍住笑。 韦哲礼人都回到厨房了,回一笑还笑了半天。 “你的智商也不是那么低嘛。”
回一笑终于止住了笑,“半年的电影看来是没有白拍。”
“每天和眸眸在一起,耳濡目染的,总也得有偶尔回光返照一下的时候吧?”
难得被夸,韦哲礼很是有些得意。 “你小学语文老师没有教过你,回光返照是一辈子才有可能发生一次的事情吗?”
回一笑立刻回到了日常呛声的状态。 “我小学语文老师,不就是眸眸小学语文老师吗?我小学语文老师有没有教过,眸眸肯定记得比我还清楚啊。”
往日里的那个眸眸是天,眸眸是一切的小礼子,通过一次不唯一的【回光返照】,又元气满满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