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阁的园子并不十分大,不过造得很是精巧,亭阁假山错落,花树掩映,颇有幽深之感。
这里很是安静,除了雀鸟的鸣叫,并无别的动静。
漪如走到一处亭子里,没有再前行。
“就在此处说话。”漪如道,“你说吧。”
二人隔着足有一丈远,李霁也不上前,只看着她:“那日你为何不见我?”
心撞了一下。
虽然早有准备,但漪如还是觉得心跳变得快起来。
她不自觉地撇开目光。
“你自己心里明白。”她说。
李霁沉默片刻,道:“那件事,我不曾后悔。那日我去见你,是想告诉你,我会择吉日登门,向高陵侯提亲。”
漪如一愣,脑子“嗡”了声,脸颊登时烧了起来。
她瞪着他,忙道:“你不许去!”
“为何?”
“我父亲不会同意。”漪如道,“我们是曾在圣上面前认过义亲,义兄妹怎可谈婚论嫁?”
“除此之外呢?”李霁却道,“你心中怎么想?”
“什么我怎么想?”
“你喜欢我么?”
漪如愣住。
只见李霁注视着她,背着天光,双眸深邃而镇定。然而漪如却能看到那张脸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仿佛饮酒上了头。
心乱跳着,兵荒马乱。
漪如的喉咙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干干的。
“谁喜欢你。”她再度转开眼睛,道,“莫自作多情。你上次那般无礼之举,我还不曾与你算账。我若是告诉了父亲母亲,他们不会放过你。”
话是狠话,但全然没有底气。
漪如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飘的。
“是你不喜欢我,还是你觉得不该喜欢我?”李霁并没有愠怒,却理直气壮道,“你说你想找一个能让你自由自在、让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夫婿,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漪如反驳:“你是长沙王世子,莫以为我不知王府里的规矩有多大,怎么可能让我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是别人家的王府。”李霁傲然道,“我家与别家不一样,父亲向来开明,只要我愿意,无人敢说不字。”
漪如嗤之以鼻:“现在想得容易,你怎知道真就是如此?”
“你嫁过来不就知道了?”
漪如:“……”
她发现,自己竟是被李霁带了一道,竟讨论起婚后的事来。
这祸水。
脸上愈加烧灼,她强自镇定:“你方才说的这些也不对。你娶我,莫非就是为了随随便便成全我那自由自在的念想?我想找什么人,自会去找,不必你来成全。”
李霁的脸却沉下,目光倏而变得锐利。
“随便?”他说,“你以为我是那全无讲究之人,见得谁都能亲得下口么?”
他的神色和语气皆冷冰冰的,竟似乎生气了。
漪如一时无言以对。
好死不死的,他又提起那日的事来。心跳突突地蹦着,连呼吸也似乎要烧起来。
“我……”她嗫嚅道,“我自不是那般意思。”
“那是何意?”李霁却紧逼不舍.
漪如也豁出去了,道:“你只问我喜不喜欢你,却怎不说你自己?你又看上了我什么地方,非要与我成婚?”
问到这话,李霁那镇定自若的脸似乎变得不自在起来。
“自是因为你熟悉些。”他转开目光,看向亭子外面,“我不想与那些面也不曾见过几回的人过一辈子。”
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合理。
李霁这般眼高于顶的人,让他看上什么人,确实艰难。
不过漪如却并不觉得满意。
“故而只要熟悉便好了?”她又问道,“若有另一个女子,也与你自幼相识,你也会对她说这些么?”
李霁一怔,随即道:“自然不是。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你总觉得我逞强,事事只按自己想的去做,任性胡为。在我眼中,你又何尝不是?你我既然气味相投,何不一处过日子,免得扰了别人。”
这话,简直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却更加理直气壮,漪如不知该好气又是好笑。
“谁与你气味相投。”她反驳道,“我可不曾像你那样不拿性命当一回事。”
“是么,”李霁道,“当初是谁放话说要跟着我去羌地,让我甩也甩不掉?”
提起这个,漪如那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心又乱跳起来。
她记得那时,自己说了这话之后,李霁就亲了过来……
“我说那话,还不是因为你要去冒险!”她急道。
“故而你说这话,并不只是因为阿楷。”李霁道,“还是为了我,是么?”
漪如:“……”
她知道自己又着了李霁的道,竟被他抓住了马脚。此人大约真会些什么邪法,竟总能让人自乱方寸。
“你这是强词夺理!”她终于恼羞成怒。
“那便不强词夺理。”李霁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我不是义兄妹,你父亲母亲也不反对,你便可答应了,是么?”
那目光,仿佛能直触心底。
漪如蓦地又警觉起来。
“你要做什么?”她忙说,“你不许乱来!”
“我从不乱来。”李霁道,“我做的一切,都不会连累你,亦不会让你为难。”
漪如还要说话,李霁却望了望外面天色,道:“方才小娟说,你母亲还在灵犀寺里等你,该回去了。”
*
观澜阁离灵犀寺不远。
园子的门再度打开,阿明驾着马车,离开观澜阁,往灵犀寺而去。
“他们没跟来。”小娟从帏帘里往外面瞄着,长舒一口气,“幸好。若是李公子亲自送,被人看到,只怕要被夫人知道。”
——我做的一切,都不会连累你,亦不会让你为难。
漪如的耳边似乎仍回响着李霁方才的话语。
心仍在胸口撞着,清晰可闻。
方才,李霁说完话之后,就将她送上了马车。漪如回想起他的样子,就觉得气恼。他把她送上马车,若无其事。
——“你不许胡来。”坐上马车的时候,漪如神色严肃地复又重申。
李霁注视着她,唇角微微弯起,低低道:“我不胡来,便无妨,是么?”
马车走起,漪如只能瞪着他,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人仍然我行我素,她说一句,他便反驳一句,全然不拿她的主张当一回事。
仿佛他君子坦荡荡,她小人长戚戚。
漪如心情复杂,像一团乱麻,但说来奇怪,她并不觉生气。心头一阵一阵发飘,仿佛饧糖入口。
“女君怎不说话?”小娟看着漪如的脸,“女君在笑什么?”
漪如的唇角登时拉下。
“谁说我笑了。”她说,“我不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