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祺和容氏皆露出讶色。
“去南阳?为何?”严祺问。
“自是为了家里的事。”漪如道,“我这些日子,不但在为阿楷奔走,也在为了父亲的那些债务思量。我思来想去,要想彻底了结,还须得将南阳老宅的账目也一并算清才是。我们家有什么产业,哪些是有进项的,哪些是赔的,哪些该出了哪些该留下,总要桩桩件件摸清。我月余来都在牵挂此事,故而先行回京。”
这债务二字,是严祺最不愿提起的,尤其是从漪如嘴里出来。
他不耐烦道:“这不用你操心。女儿家,又不是阿楷那样的男子,好好想着如何嫁人是正经。”
漪如不以为然,道:“就是要为了阿楷,这事我才必须做。父亲,阿楷此番得胜归来,朝廷若有封赏,我们家可是要请客宴饮?我们家从前但凡宾客上门,无论有无随礼,都是要回礼的。如今这么大的事,父亲难道想两手空空?为此事计,家中各项预备,样样都要用钱,这些钱,父亲可准备好了?”
这番说辞,让严祺竟是一时接不上话来,张张口,只得看向容氏。
“这却是胡说。”容氏道,“我们家再难,也不至于这点撑场面的钱也拿不出来。你离家之前给我们的金子,我们一文未动,拿出一点来都足够对付了。再说了,你方才提的这些事确实要做,但都是长远之计,哪里能短短数日就能变出钱来?你哪里也不许去,就老老实实在京中跟我们一起等阿楷回来。”
这话也是在理,漪如无言以对。
容氏提起金子,她才想起这事来,心中恼恨。
怪自己多事。金子留在手里不好么,显什么摆……
得知严楷即将回京,家里的人们个个兴高采烈。就连玉如也缠着漪如,非要她给自己讲阿楷的故事。
只有漪如自己心事重重,想到那位冯夫人,就觉得头疼。
正当她独自闷在房里想事,容氏却走了过来。
“你不想见冯夫人,是么?”她开门见山道。
那目光,仿佛洞若观火。
漪如一阵心虚,讪讪道:“母亲怎么看出来了?”
“你是我女儿,这点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说,“连去南阳这等借口都找出来了,不是躲着这事还是什么?”
漪如干笑一声。
“你为何不愿见她?”容氏道。
漪如咬了咬唇,道:“母亲,我不想成亲。”
容氏一愣。
漪如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拉下脸,说她胡思乱想,然后讲一通大道理出来。
可这一次没有。容氏看着她,目光复杂。
“这话,你从小就爱说。”她叹口气,“先是说不想嫁太子,阴差阳错,竟真就嫁不成了。后来,你说谁也不想嫁,拖着拖着,就到了这年纪。漪如,你可想清楚些。这婚姻之事,除了讲缘分,也要讲时宜。遇到了好的,便不可错过,不然过了就没有了,你再无后悔药可吃。”
漪如却道:“母亲说的好,能有多好?母亲嫁给父亲,自是琴瑟和鸣,可像父亲母亲这样的夫妇,京中还有多少?我自由自在惯了,母亲觉得若我有朝一日只能困在深宅大院里,我可耐得住?母亲,书上说婚姻乃结二姓之好。除了这个,又终究有甚好处?”
“自是有好处。你看看我们家,虽说不上什么神仙日子,但也有儿有女和和美美。我看北宁侯是个品性可靠,也知道敬重人,将来也会这么对你。”
“将来之事,母亲怎么知道?”漪如道,“再说了,日子过得如何,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容氏睨着她:“说来说去,你不喜欢北宁侯?觉得他不好?”
漪如愣了一下,想起崔珩的模样。
若是从前,她会说,为什么不喜欢?崔珩长相不错,出身不错,前途也好,就算现在不喜欢,相处相处也会有好感。
但现在,她发现这道理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崔珩的脸只闪过一瞬,而后,李霁就像长在了脑子里一样,无所不在。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近在咫尺,唇上泛着微微的光……
“北宁侯好是好。”漪如声如蚊蚋,“可又不是好就一定要喜欢……”
容氏道:“漪如,你心中可是有人了?”
漪如蓦地抬眼,正色道:“自是没有。”
容氏似乎不相信。
“就是没有,我才说我不想成亲。”漪如拉着她的手,道,“母亲,我从前也说过,你和父亲自幼相识,两情相悦,故而成婚乃是水到渠成,从不曾考虑过这些。可我却并非如此。母亲如何笃定,我嫁给了北宁侯,就会像母亲和父亲一样满意?”
说罢,她恳求道:“我也不求母亲现在应承我,只求将此事放一放,好么?”
容氏注视着她,少顷,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
第二日,容氏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人到冯氏府上说了一声,推了宴席。
不过这事,并没有引起众人许多注意。
因为朝廷的喜报送了过来,大军凯旋在即,皇帝要大力封赏。八壹中文網
京城上下皆喜气洋洋,只有崇宁侯府除外。
王竣的尸首已经先期运了回来,内内外外缟素一片,哭声不断。
徐氏得知王竣的死讯时,当场晕厥过去,而后,卧病不起。
王承业亦悲痛不已,短短的日子里,已经消瘦了一大圈。
按规制,大臣家眷丧礼,宫中只送来奠仪,不必什么人到场。可王皇后还是派太子去了一趟,亲自到灵堂吊唁。
“你舅父哭得很伤心?”王皇后坐在榻上,听了太子的回禀,问道。
“正是。”太子道,“舅父毕竟对他栽培已久,甚是疼爱。”
王皇后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之色。
“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再栽培别的,也是一样的。”她缓缓道。
“儿臣也这般宽慰他。”太子道,“凡事还是看开些,节哀才是。”
王皇后看他一眼。
“你舅母如何?”
“她已经卧病多日,进食很少。”太子道,“太医说,是伤心过度,郁结不散所致。”
王皇后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这吊唁之事,你父皇知道么?”
“知道。”太子道,“儿臣还将奠仪的单子呈了去。”
“如何甚好,他毕竟是你表弟,隆重些,周到些,能让圣上安心。”王皇后道,“圣上还是吃得少?”
“儿臣问了唐福,这两日好了。”太子道,“用膳安寝已然如常,也不曾轻易动怒。”
王皇后颔首,看着太子,神色欣慰。
“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她说,“回到东宫时,莫忘了用炭火和香草熏一熏,去去晦气。”
太子看着她,欲言又止。
“母亲。”他犹豫片刻,压低声音,“王俊之死,莫非……”
话没出口,王皇后已经示意他噤声。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她目光深深,“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知道么?”
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颇是用力,指甲深深嵌入。
太子的面色僵了僵,垂眸道:“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