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镇,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小镇。 镇子上有大约两百户人家,大多数人都以种田为生,也有少数一些是靠进山砍柴、打猎来谋生的。 因为秦皇大肆征调各地的民夫,这阵子上适龄的青壮男子不多,但是邻里之间的关系却十分融洽,田里没那么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着门,三五成群的闲谈,消磨空闲时光。 或是讨论今年的收成,哀叹赋税之重,又或是担心远行的亲人,虽然过得都不算多顺心,但至少算是有些人气。 但是就在前一段时间,有流星坠落于放马镇东北角的农田之中,这和睦的景象,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坠星往往关系到灾异,当地的官府立刻通报,并派兵过来,驻扎在小镇之中,把守着那块陨石。 面对那些言辞冷厉的军士,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镇上的各户人家都是关门闭窗,安安分分,孩童全都拢在家里,就算是从靠近窗户的地方走过,也听不到里面有谈话的声音。 若不是每日做饭的时候,还有炊烟升起,这个处外房屋,都老旧简陋的镇子,就跟无人的废墟没有差别了。 不过,镇子上的百姓过得憋闷难受,那些负责把守陨石的兵丁,也未必就好过到哪里去了。 因为随着消息往上传递,当地官府接连收到上层关注这块陨石的命令,从县到郡,直至有咸阳的手令传来,压力也越来越大。 然而消息比人快,在上面调派下来的大批精锐赶到之前,当地官府只能把他们的压力,往下压到这些数量未变的普通士兵身上。 恨不得要他们所有人都不眠不休,就算一只蚂蚁也不许放过,深恐这块石头出了什么意外。 一个站在田野中的小兵,已经连续三天,都过着只能睡一个时辰的生活,实在是熬不住了,不由得压低声音,向旁边相熟的同僚抱怨。 “其实这块石头有什么好守的,离它还有几十步,就已经热的受不了了,就是有人想偷,也根本不能碰吧?”
“谁说不是呢?但这是上头的命令,咱们哪有反抗的余地。”
说话间,两个小兵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石头的方向。 这些负责把守的士兵,基本是在这农田之中围了一个大圈,又有两支负责巡逻的队伍,在更外围绕行。 他们围成的这个圈,直径足有百步左右。 本来人手不够,绝不该在把守一件重要物品的时候,站得如此稀疏,奈何,那块石头周遭数十步以内,温度高的异常。 穿着盔甲的士兵要是敢再向里靠近一些,很快,皮肤就会被甲片烫红,即使脱下盔甲,也会汗出如浆,难以呼吸。 当初刚知道这里有坠星残骸的时候,官府的人赶到这里,还不信邪,发动镇中百姓,从附近打水,想要把这温度降下去。 结果,耗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附近几个池塘里的水都被运得见底,也只是烫伤了离得太近的数十人,并让这放马镇附近多了一场大雾。 陨石周遭的温度,没有分毫变化。 这几天下来,田里的苗几乎都枯死,干燥开裂、表层发白的土壤上,贴着一丛丛焦黄的叶子,使人看着就觉得心里难受。 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小兵,回头看了一眼之后,摇着头,叹息着,转过身来。 空气中有一线银光浮动,倏然闪逝而去。 燥热了多日的两个小兵,久违的感受到一点凉意,随即,咽喉处就有更为热痛的感觉蔓延开来。 扑通扑通! 两道披轻甲的身影倒了下去,红色的鲜血,流淌在干裂的泥土上。 紧接着,这一片田野之中,远远近近的,传来了一些喊杀的声音。 很快,厮杀打斗声全部消失。 一些青铜色的长戈,还倒插在泥土之中,但是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士兵。 一群身着劲装的人,从那些士兵的尸体之间走来,手中各持利刃,其中有四人的装束最为特别,两男两女。 走在最前方的一个,身材高大,肩背开阔,气势不凡,但却瞎了一只眼,黑色的眼罩戴在脸上,使他常带一种暴力的面相。 此人正是农家蚩尤堂堂主,田虎,也是原本烈山堂堂主田猛的弟弟。 田猛莫名身亡之后,田虎就自诩为他们这一派系的大头领,对于搜寻荧惑之石,争夺侠魁之位的事情,极为热衷。 在他身边的一个女人,身着紫裳,裸露香肩,手里提着一支纤秀若蛇腰的烟枪,是农家如今的魁隗堂主田蜜。 人群中的另一个女子,穿衣风格,则与田蜜截然相反。 那是烈山堂大小姐田言,田虎的侄女,身着素色衣裳,暗色的披风垂落身后,双手空空,纤长玉指交叠在身前,气质恬淡。 距离田言最近的,是她亲生弟弟田赐,这少年身体胖壮,比他姐姐还要高过一些,手持双剑,但后颈衣物中,却插着一个风车玩具。 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憨傻。 不过,刚才他一人就解决了一整只巡逻小队,剑身上的血迹还未流尽,这憨傻的笑容里,不免添了几分凶残。 “那就是荧惑之石。”
田虎大步的走去,跨过了原本那些小兵所处的防线,仗着内力深厚,抵御着越发燥热的空气,一路深入到距离荧惑之石,仅有二十步左右的地方。 前方已不再是干裂的地面,而是一片焦土,乃是当初荧惑之石坠落的时候,给这片土地留下的创伤。 焦土范围内的空气,因高温而时刻显得有些扭曲,一眼望去,仿佛内部的景物都在艰涩的浮动。 田虎见到如此异状,步子缓了一下,身上功力提到十成。 嗡的一声,空中风向微异。 淡绿色的寒气萦绕在田虎周围,黑色的靴子提起,慎重的跨入了这片焦黑土地。 一步之遥,却像是两重世界。 如果说焦土之外的环境,还只是有些烫的程度,那么,就在这一步踩进去的时候,田虎所感受到的温度就在疯狂的攀升,到了不逊于真正火炉的程度。 眼前扭曲的空气,仿佛化作一缕缕无色的火焰,纠缠舞动、升腾不休。 田言等人,大多在离的还有些远的时候就停下脚步,让田虎一人向前,只看到他踏入焦土一步之后,骤然停顿。 过了数息,田虎哈哈笑着转身,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这块石头确实有些古怪,难怪那些小卒没法运走,但对老子来说,也不过如此。”
田虎手一挥,豪气万千,只不过,他远离那块石头的步伐,未免太快了一点。 待他近前,众人都感觉到一股异常热意扑面而来。 看着他被烘得通红的皮肤,以及正在额头、脖子上,颗颗渗出来的汗珠。 田虎的那些手下心中所思各异,脸上却纷纷露出信服的神色。 “荧惑之石就在眼前,看来这侠魁的位置,也不远了。”
田蜜娇笑道,“不过,大家都是来帮忙的,总要真真切切出了力气,以后,等田虎堂主做上侠魁之位,才有理由照拂。要取这块石头,不如大家一起动手。”
田虎暗自喘了口气,粗声粗气的笑道:“说的也是,那就给你们这个机会,我们一同结下地泽阵法,借用四季流转,到冬灭之时,压制这块石头的火气。”
地泽阵法,是农家最玄妙的一门绝学。 一般来说,各类阵法,对于布阵者的数量,总有一个大致的要求。比如四人,八人,或者七人,十四人,一百零八人之类的组合。 但地泽阵法就没有这种限制,只要两个人以上,就能施展出来,人数越多,功力越深,力量越大。 在场的都是农家高手,若是合施地泽阵法,要比单人之力,强出十倍也不止。 然而,田虎真答应下来之后,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他在踏入焦土范围之后,只是一步,就不敢再进,即使力量翻上十倍,又真能压住这块奇怪的石头吗? 田言在一旁静观,见他有些心虚的样子,便开口说道:“叔父,争夺侠魁,只是附带的目标。神农令的真正用意,是要取得荧惑之石,这该是农家全体的责任。”
田虎不解:“你什么意思?”
田蜜则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是说,等到更多农家弟子过来,再行动吗?我堂中,已经点了有两千四百弟子,不过他们要赶过来的话,可能还要耗费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
农家大本营就在大泽山中,当时偶然看到流星坠落之景的,都大致知道星坠之地在东郡的地盘上,但是东郡广大,农家弟子锁定这块石头的位置,也花了一些时间。 田虎他们,是为防被朱家一方抢了先手,所以急赶慢赶到此,他们那大批的精锐手下,要想赶来,所需时间更长。 田蜜所说的话,本来已经比田虎他们多想了一层,田言大小姐,却仍然摇了摇头。 “神农堂主,四岳堂主,还有典庆前辈等,诸位既然都已经到了,还不出来吗?”
田言说话间,转向镇子的方向,躬身施以晚辈的礼节。 小镇边缘的屋子,一扇门被打开,里面陆续走出几个人来。 这群人的数量,要比田虎他们更少一些,为首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穿着,如同富商,光是看着背影就给人一团和气的感觉,但是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真切的表情。 神农堂堂主,朱家。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从他加入农家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是戴着面谱生活。 这些面谱会随着他的心情切换,喜怒哀乐,红蓝黑白,各色都有。 农家六堂,有四堂,都在田虎、田言那边,而朱家这边的人群里,另一个引人注目的,却并非是他当下最大的盟友,四岳堂堂主,司徒万里,而是一个白发散乱的苍老男子。 这个男人弓着背,蒙着眼,但却绝不会给人任何虚弱的感觉,他的身高超过在场所有人,筋骨强健,老而不朽。 就算有一条完全不透光的深红色布带,蒙着眼睛,也给人一种睡熊寐虎似的威胁。 此人,就是刚才田言在两位堂主之外,单独点出来的典庆前辈。 朱家的脸谱,此时是一副以红白为主色调的图案,看起来时刻含笑,人畜无害,走出小镇之后,先向田虎等人还礼,才道:“早听说大小姐的《察言观色》之功,能料敌先机,洞彻虚妄,果然不凡呐。”
田言彬彬有礼,道:“朱家叔叔过奖了。大家同属农家,即使有所竞争,最多也只是对手,谈不上为敌。”
朱家闻言,低声的笑了笑,也就顺势拉近了称呼,说道:“田言侄女刚才的话,说的有理。”
“取得荧惑之石,是农家全体的责任,不过施展地泽阵法压制这块石头的热力,必定会大耗内力,为防众人都在虚弱的情况下遇到秦兵截杀,咱们两边,还需各留下部分人来戒备。”
田言并无反对之意,说道:“是,我们……” “慢着!”
田虎看他们两个聊的旁若无人,好像这两个才是此处决断者,心中不满,喝断谈话。 他气势汹汹向前跨了两步,越过自家侄女,营造出一种独对朱家等人的勇悍,道:“你我两边,都参与布阵取石的话,这石头拿出来之后又归谁呢?”
田虎这么一喊,两边气氛不由紧张许多。 田言想要劝他几句,只是秀气浅粉的嘴唇刚刚张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语塞。 周围的所有人,亦同时生出玄妙的错觉。 仿若周围突然多了什么,于是所有的东西都受到影响,慢了一拍。 风吹的缓了,众人衣袍在风中拂动的速度慢了,每个人的呼吸都轻了,却又更清晰了。 充斥在众人耳中的声音,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呼吸吐气,以及渐渐扩大起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田言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些,眼中多出了金色镜面一样的光泽,代表着察言观色之功,已经催发到顶峰。 她看到对面的朱家,脸上的面谱正在变化。 代表着圆滑的红白图案,正在转变成代表着忧郁和严肃的深蓝色。 也许这是他的脸谱替换最慢的一次,田言在这一刻,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每一丝脸部纹理上,原本的颜色淡去,浮现出新的色彩。 但是察言观色,找不到异变的源头。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和呼吸的声音更加高昂,众人的脸色,都在向着惊疑、不解,甚至向那少许的惊恐转变。 无法理解的力量作用在他们周身,找不到源头,无力抗拒,甚至难以清醒的意识到自身的异样。 田赐正在努力的尝试抬起他手中的剑,在他后颈上别着的那个风车,转速慢到了几乎停住。 就在几乎彻底停住的那一刻,风车的速度又加快,一切恢复正常。 但是由迟缓,恢复到正常的那种落差,太强烈,以至于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突然加速些许。 有的向前踏步,有的忽然抬手,有的身体后仰。 田言就是身体后仰的那一个,她在身体后仰的同时,视线自然上扬,看到了站在她前方的田虎头顶,突兀多出了一个东西。 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她已经不假思索、不敢迟疑、不能停滞的喊道。 “上面!!”
声音的传播很快。 所有人都做出了应变。 但几乎每个人都在动作的那一刹那,觉得头上微微一颤。 笃笃笃笃笃笃笃! 十几个木雕,瞬息之间,接连出现在这些农家高手的头顶。 农家的一流高手,蚩尤堂主田虎,都没能躲过这个木雕,其余人等虽然也号称高手,但大多要比他略逊一筹,又怎有能逃过的道理? 但却还是有两个人,闪过了来自上方的攻击。 一是田言,二是朱家。 田言修有强化双目的奇功,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来源。 她在刹那间的一扭身,更展现出农家无人知晓的高明轻功身法,如鱼飞空,如剑入水,横移到十尺之外。 一个雕成狐狸形状的木雕,从半空中悠悠飘落时,还追着她的轨迹,向前一段距离,才自然而然的落地。 至于朱家,他能逃过一劫,并非全因自己的功力,而是因为站在他身边的典庆,忽的一只大手横去,挡在了朱家头顶。 其结果就是,典庆一人身上,落了两个木雕,一个在头顶,是个将军像,一个在手背上,雕的是一只圆滚滚的熊。 典庆原本是兵家披甲门的绝顶高手,横练硬功,已经达到了浑身上下无一处破绽的程度。 当年秦灭六国,他在战场上连接了十三辆战车的正面冲击,毫发无伤。 论战力水平,其实他才是朱家一方最强的人。 两座木雕在身,典庆仍然能做出了一个向上提肩的动作,似乎要挣开身上这两座累赘。 但这小小的木雕,也不知到底有多么可怕的压力,力举万均的兵家高手,只做出这么一个动作,脚下就沉陷了尺许。 而且这并非如木桩入地一般的下陷,而是典庆脚下方圆数尺,整个的沉了下去,成了一个深而平整的坑。 轰的一声。 这么一压之后,典庆也不能再动了。 田虎等人全数僵立。 “典庆老弟。”
朱家站在坑边,短胖的手指一弹,一道深蓝色指力,袭向典庆头顶上那个将军雕像。 熟料这道指劲,刚一进入了深坑范围,就迟缓溃散,化作点点蓝色荧光,暗灭于无声。 “怎么会?”
朱家不甘放弃,双袖翻飞,十指连发出数十道隔空指力,都无声消散。 他发出急喝,一纵身,就要直接以手掌去击落将军雕像。 田言目光闪烁,飞快退向镇中,找寻遮挡物的同时,一边留心上空,一边注意朱家的情况。 嘭! 朱家手掌前方,荡开一层内气光芒,身子从半空中被弹落下来,典庆头顶的雕像,仍半分不移。 不待他再动,又一个木雕落在他头顶。 笃! 朱家身体晃了晃,也定立不动了。 田言聚精会神,还是没能看清那个木雕,到底是从何处抛落,但她已经退到,之前朱家他们藏身的地方。 屋顶青瓦沉重,人影闪入其中,而后一阵劲风盘旋,关上门窗。 田地之间,又归于寂静。 镇子上虽然有一部分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但也不敢出来窥视。 风吹过了荧惑之石所在的地方,带着无形的燥热,拂过地上那些士兵的尸体。 青铜长戈倒插在地。 造就了这些尸体,击落了这些长戈的人,此时也都成了木头一样,不知不动,连眼珠也不转。 时间好似放缓,四野之间,渐渐又起了虫鸣。 “逃了一个呀。”
断崖上,楚南公头往前伸了一点,似乎想看得更清楚,“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烈山堂的大小姐,号称是农家第一智囊,女管仲,看来不但有智计,武功上也是深藏不露。”
他抚着胡须,点评刚才那些人的表现,“典庆不愧为横练上的绝顶高手。”
“朱家本来也有机会逃走,只是他太重情,心一乱,不退反进,错失了属下为他争取的机会。”
黄石公搭了一句:“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说的是。”
楚南公点点头,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语气中不免带了些感叹意味,道,“田赐身负干将莫邪,虽然心智停留在幼年,内功剑法却绝不容小视,田虎也是一流高手,所使的名剑,在剑谱排行第十二。”
“在你手下,却跟其余闲杂人等并无差别似的。”
拄杖老者停顿一下,“那岂不是说,如果东皇愿意的话,他也可以一手覆灭农家高层?”
黄石公望了望他,摇头从包袱里又拿起一个木雕,说道:“他的功法在你体内运转多年,你还能问出这种问题。真是……” 真是各种意义上的都不懂啊。或者是明明懂得,却非要考虑的更缜密,多费了心思。 嗖!! 黄石公手腕上加了些郑重之意,抛下了那块木雕。 木雕要从断崖上飘到镇子边缘,还需要一段时间。 黄石公顺手指了一人,说道:“你这么了解农家,那么站在田虎身后第三个位置的人是谁?”
楚南公聚精会神,细看了看,道:“此人应当是共工堂总管金先生,加入农家不久。”
黄石公说道:“他抵抗我的木雕时,暴露了内功根底。此人一开始练的就是农家功法,只是后来又用别派心法做了伪装。”
“看来他的身份颇有些蹊跷啊。”
楚南公摇摇头,叹笑道,“可惜再多复杂之处,到你手里也就是一块木雕的事情。对了,那田言,你可曾看出什么?”
黄石公下巴一抬:“这还用我看吗?”
木雕乘着风,轻飘飘的飞到了远方,落在了屋顶上,穿了青瓦,直坠下去。 下一刻,一道道剑气穿破房屋,近似于婴儿啼哭的奇异剑鸣,回荡在屋内。 “惊鲵?!”
认出了那一道独特的剑音,楚南公也不免诧然,“这小姑娘,居然是罗网的天字杀手?”
就在他这两句话的时间里,那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面,如婴泣的剑鸣,已经消失。 黄石公往那个屋子的方向看了一会儿,道:“她的心意,有唯我的韵味,不能说她是农家弟子,也不能说她是罗网从属,隐有一种游离于现有阵营,一切只为自身利益的感觉。”
“不管这些人多么复杂,总归是已经全部被你制服。”
楚南公心情微妙,就像是看一场错综复杂、反转不休,可以拖上一年半载的大戏,倏的在片刻间落幕。 虽说真拖下去未必有趣,但就这么快解决,又未免显得更无趣了。 然而,世上谁人没有故事呢,就刚才被那些农家弟子杀死的小兵,也许每一个过往的生活,都能编成一本厚厚的故事集。 但他们在田虎面前只值一剑。 那么农家这些堂主,在黄石公面前,也不外如是。 楚南公考虑到了这一点,便按耐住了现在就去探究,农家这些人复杂立场的想法,问道:“不过,要怎么把他们运到六长老的六贤冢去呢?”
“让他们自己走就是了。”
黄石公向着崖下一挥手。 众多农家高手身上的木雕,自然而然的转动了方向。 头顶同样落了一个木雕的田言提剑,从屋中走出,她双眼之中还有复杂的光芒,不断挣扎,却逃不出头顶木雕的镇压。 在木雕的指引下,所有人动作统一的向着大泽山六贤家的方向,急行而去。 楚南公提着拐杖,本想也下去看一看那奇特的荧惑之石,却见东方起了一阵烟尘。 在放马镇的东侧数里,墨家的两个人,正急速赶向放马镇。 这两个人身后约十里的地方,就是护送着扶苏的三百名影密卫,五百名重甲兵。 在放马镇的北侧,上千名黄金火骑兵,正在大秦帝国上将军蒙恬的带领下,赶来与扶苏会合。 黄石公睁着眼睛时,俯瞰扫视,如能看到这一切。 但他却闭上眼睛,又仰头看去。 闭眼也是开眼,睁开了另一种眼界。 依稀间,他看到昏漠山野水畔,一道清亮之中隐透着炽然的剑影,仿若腾云顺水,伴风而行。 一处丛林外,身如飘风越过了小溪的方云汉,若有所觉,指尖敲了敲酒葫芦,不过一个呼吸间的思忖,就顺着那种感应,换了个方向。 他本来向西,此时转向西南。 西方有放马镇,西南有白梨山。 断崖边扬起一语。 “南公,你说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