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寅神情有一瞬间开裂,旋即便又堆满了笑,“使节莫急、使节莫急,有什么事我们进城详谈,没的让百姓们瞧了笑话,于秦厦于霍家,面子都不好看呀。”
男人示意挡在城门前的守卫们将路让开,似是笃定了楚令昭他们不敢进来。他一双蛇蝎般精明阴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丝毫慌乱的痕迹,以证实他们是在撒谎。楚令昭哂然,拉紧了缰绳纵马向城内而去,骑兵们亦毫不迟疑地随她策马踏过城门。马蹄扬起呛人的飞尘,像是在嘲弄男人的自不量力。余下呆滞了的霍家众人站在城门口,顶着满头灰尘在风中沉默。良久,霍家侍卫试探道:“主……主君,他们竟然进去了……”“他们敢这样有恃无恐,莫非秦厦接手邬城四城的事儿是真的?”
“二爷就是白虎王下令杀的,他跟秦厦联手对付霍家又有什么稀奇。”
“那可是三十万秦军啊,据说秦厦军营都生饮人血啖人肉的,咱们要是对上他们,还能有活路嘛……”侍卫们压低声音议论着,霍寅的吐息却越来越重,听周围的议论声不减反增,他回身,狠狠㧽了身边的领队一掌。“管好你的手下!”
议论声戛然而止,领队捂着青紫的脸颊,低头称是。霍寅满目阴沉地拍了拍衣袍,被马蹄激了一层尘土的衣袍却怎么也干净不了,终是无法,他只得带着一身怒气坐回轿子,“回府!”
领队不得不追上去,抓紧问道:“主君,难道真的要将邬城四城让给秦厦吗?”
“哼,哪有那么容易!我先回去拖住他们,你派兵立刻去查,我倒要看看,百里之外是不是真有那三十万秦军。”
霍寅沉声道。……约莫傍晚时分,城北园林内。楚令昭坐在湖旁的翘角亭边上,手中捧着只盛满谷子的白玉小碗,正一点点喂食着凭栏旁的雀鸟。将领在一旁着急地踱步,见少女还在不慌不忙地喂鸟,他无可奈何地开口:“小姐,咱们只有三日时间,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楚令昭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捏起些谷子在身旁均匀散开,“冬日天寒食少,鸟儿打探过消息,再将之传回鸟群内,最后众鸟才能闻讯来吃饵食,需耐心些才是。”
她悠哉游哉地说着,几只雀鸟饱腹后便转身向天际飞去,楚令昭眸中笑意盈盈,继续在周围撒了些谷子。湖旁的风掺着彻骨寒冷,甘醴带着几名侍卫进来,将桌上燃尽的香炉撤下,弯着眉眼对楚令昭附耳说了几句。楚令昭掩唇轻笑,“我说怎的霍家这般平静乖顺,原来是你这厮在背后弄鬼。”
甘醴打开侍卫托盘上的乌木盒,拿过枚精巧奇特的兽首扳指,托起少女的手替她戴在拇指上,解释道:“这是虞小侯爷临行前交给奴才的,叫奴才告诉您:这枚扳指内藏剧毒,扳动兽耳便可射出毒针,中针之人顷刻毙命。小姐仁慈,没的让霍家那些个不知好歹的货色扰的心烦,霍家本就是抄家灭族之罪,如有冒犯,小姐不必留情。”
楚令昭望向手上的兽首扳指,明明是白银材质,其上却隐隐透出些许伽楠沉香,气息典雅而甘凉,她的指尖缓缓摩挲过兽耳,却突然触摸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纹路。她神色淡淡,“你方才说,这是虞小侯爷交给你的?”
“是,他亲手交给奴才的。”
甘醴点头,见少女眉间微凝,他疑惑问道:“小姐可是觉着有什么不妥?”
楚令昭望着那兽耳后细致华丽的朱雀神纹,眸中掠过复杂暗影,随即又恢复了万事不萦心的慵懒模样,轻声道:“算了,没什么。”
亭内烛火摇曳,有得了消息的鸟儿接连飞进亭中,楚令昭抚了抚食饵的雀鸟,唇畔噙着抹笑意扫了眼坐立不安的将领,“你瞧,这不就来了?”
将领挠了挠后脑勺,楞楞道:“……鸟儿吗?”
看他这般迟钝,一旁的甘醴挑眉,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将领回身望去,见到霍家的侍卫远远向他们走来,这才反应过来。霍家侍卫看到楚令昭在亭中坐着,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上前,态度格外谄媚恭敬。“使节大人,我们家主君特意在连营内设了宴席,这附近四座城的大小官员都在,主君说,要跟您交接城中事宜呢!”
“也好。”
楚令昭将盛着谷子的小碗搁下,含笑道:“让你们的人去园林外候着罢,秦厦为你们主君备了份薄礼,取了便去园林外汇合。”
侍卫哪敢不依,连连称是后,便先离开了。将领打量着侍卫那乖顺离开的背影,顿觉奇玄,等人走远后,他想起甘醴刚刚似乎对少女耳语了什么,万分好奇道:“我们晨时威胁又恐吓的,都没见霍家人能有如此乖觉模样,小公公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他们像避猫鼠似的。”
闻言,甘醴望向楚令昭,见她颔首,他才说道:“今日来的路上碰巧遇到打探秦军消息的霍家探子,顺便就派人跟他们切磋了一番罢了。”
……切磋将领细细领略了这词儿,心道小姐虽算准了秦军路过的时辰,却也不置于让探子看到秦军就吓成这样儿。只怕是霍家的探子刚看见路过的秦军,这小宦官又指挥着秦厦服饰的骑兵狠狠搓磨了那探子。探子吓破了胆,必定以为那些秦军也是来攻打邬城四城的,匆匆就把消息报回了霍家。他暗自摇头,无怪乎楚小姐此行还带着这个小宦官,当真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手段一水儿的黑。不过……他略有不解,“那侍卫说要交接,可是霍寅真的会轻易就放弃了这四座城池?”
“若是真的放弃了邬城四城,他又岂会特意选在连营内设宴?”
楚令昭垂眸说着,纤细的手指如同随着思绪运转,缓缓绕动着垂落的青丝,清艳的容颜在鸦墨般的长发映衬下,极是谲美动人。不过片刻,似乎已将思绪理清,她起身,拿过银剪将烛芯剪灭。她抬步走出亭子,园内没有掌灯,只有月光清辉铺洒满地,骑兵们将两人高的巨大物件抬出,那物件呈方块状,瞧着似箱似笼,上面还盖着一张品红绒布,让人看不清其内是何物。“里面的东西可还好?”
楚令昭问道。“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一路将这东西照顾的极为妥帖。”
骑兵们恭敬回道。楚令昭走到那巨大的箱笼旁边,手指碰了碰盖在上面的品红绒布,轻声喟叹,“祸害恶名,是走到哪儿都摆脱不掉了。”
她收回手,面上笑容跋扈而张扬,“抬走罢,霍家主君若是见到,想必会十分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