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谎言。他终日紧闭着双眼,跟着那个黄土高到脖子上了的老者一起生活……了半个月。那个时候,一切都很幸福。奶奶会和他讲很多东西,给他买很多东西,会跟他说天上的星星,会搂着他唱摇篮曲。那个时候,太幸福了。幸福到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而是……“被诅咒的怪物。”
大火烧了一切。烧了那个他都不知名字长相的命中贵人,烧了他对世界的最后一丝希望。大雪封城的冬天……他穿着一件破衣服,和野狗一起抢糟糠里的食物,躲在冷寒的巷子里避雪,用学雪止那些被石头砸出的血。小小的孩子睁着一双瞳色不一的眼睛靠着自己撑过了又一个冬天。然后,进到了春天,见到了又一个像他伸出手的人。——虚空之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吗?如果有,为什么要放任我这种他不会眷顾的人存在呢……?他经常这么想。“可怜的孩子,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一样。”
精瘦的女人笑容发媚,半弯着腰对他伸出了手,“我是最欢楼的老板,只要你叫我妈妈,我就让你活下去。”
这个条件简单到诱人。特别是对一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人来说。于是他伸出手,看着那个脸带笑意的女人,哑着嗓子说道:“……妈妈。”
“好孩子。跟我走吧,之后,你要在一张纸上签名,然后,才能带你去吃东西,知道吗?以后都要听妈妈的话。”
“嗯……”“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啊……那妈妈以后就叫你月月吧。”
“好的妈妈。”
春色刚起的那天,孩子以为自己的幸福又要到来了。却不知,自己只是从一个深渊,落到了另一个深渊里而已。鞭子打在身上的时候很疼。每一下,都像打到了骨头缝里。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月月,告诉妈妈,你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妈、妈……”奶奶说,他是男孩子。男孩子要坚强,男孩子不能哭,男孩子要懂得顶天立地。要懂得精忠报国。他一直都记得。可是鞭子打在身上的时候真的好疼。就像是拖着被冻伤了的脚走在碎石子铺成的路上一样的疼。“……妈妈,月月是男孩子。”
又一鞭。“乖孩子。告诉妈妈,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为什么要打他呢?为什么他不能是男孩子呢?为什么呢?他……做错什么了吗?女人的声音越发森冷,她像是失去了耐心,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一般的扭曲了脸色,又勉强着自己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月月,告诉妈妈,你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月月是……女孩子。”
他再一次为了生存出卖了灵魂。“真乖。”
那之后,他开始穿裙子,抹胭脂,学习女子该学的琴棋书画,走女步,学茶艺。那之后,他被不断转手,进了一家又一家店,认了一个又一个“妈妈”。然后,好几年过去。再然后,他进了红樱阁。月月这个名字,变成了朔月。“朔月,六日之后便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花魁游行,你可想参加?”
“回妈妈,朔月并非花魁。”
他淡定的看着眼前的老鸨扭着腰身和他打太极,一边有礼的回复着。“哈哈哈,妈妈当然知道朔月不是花魁,可我们红樱阁这几日便要开始择选花魁了。你已经来了一年多,怎么也该出点成绩。”
“是,妈妈。朔月会努力的。”
他欠身,折中说了句老鸨会爱听的话,然后看着她满意的离去。被诅咒的野孩子,在大雪天里染了顽疾死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个长相新鲜的玩具。甚至连野孩子都说不上。可是当他真的心灰意冷的时候,却看到台下万千人群中,那一双略有些闪亮的眼眸。鬼使神差的,他放下了笛子,跳起了舞。“好漂亮啊……”他仿佛听到那人说。这双令人作呕的眼睛,为什么能被人用那么惊羡的语气说出喜欢呢?朔月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一惊。像是吓到了一般的猛的把镜子推倒。“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甚至连现在该做什么都忘了。朔月抬手捂住眼睛,跪倒在地。像是想要把什么东西忍回去一般的轻轻颤抖着,最后,却还是哭了出来。声音很小,像是苍蝇发出的嘈杂,让人听不真切,但他确实是哭了。为了曾经的自己,为了出卖灵魂月月,为了现在的朔月。“云青……还真是买了个问题孩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