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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嫩炒蛋、葱油饼(1 / 1)

伴着肆虐的西北风,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铺天盖地,夜里睡觉时都能听见松枝被压断的声响,直到第三日才慢慢放晴。

  睡了一夜的炕已冷了,秦放鹤裹着棉袄出来,缩着脖子,抓起柴火棍往灶台里拨弄几下,表层灰烬褪去,露出来里面暗红色的余烬。

  往上面撒点碎麦壳,鼓起腮帮子吹一下,原本昏暗的灶底骤然炸开金线,顺着麦壳蜿蜒,继而窜出火舌,冰冷的堂屋又渐渐漫开暖意。

  另有一只炖着大骨头汤的瓦罐单独坐在炉子上,也咕嘟嘟冒起泡来。

  大骨用劈柴的斧头砸断,关节处残存的筋膜和骨髓都熬将出来,在清亮白汤里浮动,尝一口,细腻软滑,煞是受用。

  早饭很简单。

  去鸡窝里摸一颗热乎乎的鸡蛋,加点水搅散,用一点猪油润锅,趁热倒进去翻炒几下,香喷喷的嫩黄炒蛋就得了,蓬松柔嫩,云朵也似。

  墙根底下的小葱拔一颗,切碎了和在面糊糊里,借着锅底剩的油光倒下去,嘶嘶有声。不多时,金灿灿的葱花油饼出锅,最是鲜嫩。

  炒蛋、葱油饼,再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大骨汤,偶有大块骨髓滑过唇舌,动物油脂带来的满足感足可抚慰一切艰辛。

  用过早饭,天也亮了,正好读书。

  这两日有要化雪的意思,格外冷些,不过等秦放鹤一套太极拳慢悠悠打下来,前胸后背已微有汗意。

  才要进屋,却见秀兰婶子拽着秦山的耳朵往这边来。

  “鹤哥儿,你看着他,别到处胡蹿蹿!还去打出溜滑呢,前儿隔壁村那孩子摔断胳膊,这会儿还吊着,这些熊崽子净作死!”

  秦山兀自不服,奈何被拽着一只耳朵,弓着腰、歪着脑袋,着实有损威严。

  但他可是日后要当大侠的男人!于是顽强地用不屈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慨。

  到底是亲娘,秀兰婶子甚至不用看就知道他现在什么熊样儿,抬手就是一个大逼兜子。

  “啪!”

  反抗的号角尚未吹响便夭折,秦山:“……”

  有人曾经是个王者,直到他娘来了。

  秦放鹤:“……噗!”

  他年纪虽小,但素来沉稳,这几日行事越发妥当,秀兰婶子很信得过。

  “您放心。”

秦放鹤瞅了眼霜打茄子似的秦山,忍笑应下。

  秀兰婶子果然很放心。

  倒是秦山,觉得竟然要被弟弟看管,颇没有面子,闹了个大红脸。

  秀兰婶子前脚一走,后脚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半成品弹弓来,揉着耳朵嘟囔,“我也不光为了耍,正准备做弹弓打鸟打兔子加菜呢!”

  若打着了,剥皮洗净,架在火上慢慢烤熟,待到炸开油花、泛了金光,边缘微微带点焦,只撒一点点粗盐就能香煞人!谁不爱吃?

  想想就馋!

  秦放鹤拿过来端详一回。

  Y字形的粗树杈,已经打磨得很光滑,两端系着牛筋,松松垮垮的,好似未完工。

  “行了,婶子也是为你好,冬天骨头脆,摔坏了不是耍处,你且消停两日,雪化了再折腾不迟。”

  鉴于之前这厮一言不合就上树的前科,秦放鹤毫不怀疑他会冒险。

  白云村没有大夫,大雪封山,万一真有个好歹,哭都没地儿哭。

  秦山也知道厉害,只闲不住,略抱怨两句也就罢了。

  北方的冬日只要不阴天,阳光就很好,避风处迎光坐着就挺暖和。

  秦放鹤早起就把书桌挪到窗边,这会儿开了窗,既亮堂又舒服,正好用功。

  秦山也不进去,顺着窗台蹲下,坐着草编的大蒲团,继续摆弄那只半成品弹弓,一时倒也安静。

  白家书肆给的五刀纸派上用场,秦放鹤提笔润墨,略一沉吟,就起了个熟悉的开头,“关于未来……”

  秦放鹤:“……”

  这手有自己的想法!

  重来!

  社畜灵魂永不倒了是吧?

  “第一,转变角色……”

  “第二,加强学习……”

  黑色字迹越看越红,在这个时代背景下,隐约透出诡异的坚定。

  人死了,社畜本能还在,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此。

  秦山刚绑好牛筋,摸出一粒石子朝墙头草上打去,“嗖”一声,就听见里面的人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咋了鹤哥儿?”

秦山立刻扭过身子,扒着窗台看他。

  秦放鹤用力搓了把脸,摆摆手,“没事。”

  算了,就这么着吧,多么简洁明了!

  看开之后,再下笔就利索多了,全程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美感。

  秦放鹤甚至还抽空给自家囤货拉了表列了个清单,计划每季度盘点,尽量在保证收支平衡的基础上,实现稳中有升。

  冬日进项不易,不过现在已是十一月中旬,再过不久春姑娘就来了,到时候去山上挖些野荠菜,掰点香椿芽,前者和了肉馅儿包饺子,后者剁碎了炒鸡蛋……美得很,美得很!

  除此之外,还要进一步适应现在的身份和大环境,切实深入整合发展人际关系,并不露马脚。

  写到这里,秦放鹤停顿了下。

  现在他初步与白家书肆结成商业合作关系,只是合作不深,不太牢靠,但可以观察,并值得发展。

  从孙先生的叙述中不难判断,白家书肆在县城也小有名气,既然如此,他们熟悉的读书人肯定比自己多,如果来日自己真的凑不够保人,倒是可以尝试借助下他们的力量。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科举。

  公里公道的说,他的专业穿越到古代很有优势,甚至一度怀疑就是因为这个才能重活一次。就比如这四书五经,除《孟子》的小部分,秦放鹤都能背诵全篇。

  常见的唐诗宋词元曲三百首也不在话下,玩飞花令就没输过,甚至连作诗也不陌生。

  他们专业每周都会开展特定的主题活动,模仿古人起诗社自然是逃不开的一环。且不说实际水平如何,基本的起承转合、平仄、声韵等,都了如指掌。

  但相应的,眼下他也面临非常现实的问题:古今版本不同!

  短时间内想改过来,谈何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秦放鹤将秦父留下的四书五经都仔仔细细通读一遍,边读边跟自己的记忆作比较,遇到不同就单独标记,然后翻出对方留下的手札和注释来看。

  秦山每天都过来。

  第一天来时,秦放鹤在读书、练字;

  第二天来时,秦放鹤在读书、练字;

  第三天来时,他竟然还在读书、练字!

  秦山都傻了。

  他杵在窗外,直勾勾瞅着秦放鹤,抓耳挠腮,对方毫无反应,就好像根本没觉察到眼前还有个大活人一样。

  “鹤哥儿,”秦山实在忍不住,趴在窗台上,伸手去戳桌上的书,“歇歇呗,我弹弓弄好了,带你去打兔子!”

  不能出去玩,这日子过得真没劲啊!

  秦放鹤抬头瞥了眼院子里的石榴树,见影子尚未居中,便道:“再等等。”

  古代计时工具贵重,普通百姓是买不起的,秦放鹤就根据日晷的原理,以石榴树为圆心做了简单的“表”,大致可以确定现在是十一点刚过。

  读书是头等大事,秦山只好闷闷应了声。

  到底闲不住。

  他就像一只烧开的水壶,饶是拼命克制,沸腾的水蒸气还是汹涌地从四围缝隙中溢出。好容易忍了一刻钟,他就又忍不住问道:“你见天这样,不闷啊?”

  秦山完全不能理解。

  那些书真有那么好看?这都多少天了,鹤哥儿都不腻味嘛?

  若换作是他,别说连着好几天,就是让他坐几个时辰,屁股上都能长出刺来!

  秦放鹤不动如山,视线依旧顺着书页上下移动,张口丢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闷啊。”

  人生而好逸恶劳,他是人,自然也会觉得枯燥、烦闷。

  “啊?”

秦山愣住。

  “……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一页书翻过,这本《孟子》也到了尾声,秦放鹤意犹未尽地放下,又闭着眼迅速回味一番,这才重新睁开眼睛,“但是可以忍耐。”

  穷人家的孩子想要获得成功,需要付出太多太多,这个道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想要吃饱,想要穿暖,想要尊重,想要权力……都需要代价。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东西。

  对普通人而言,读书绝对是通往成功最快也最公平的捷径,没有之一。

  只需几场考试,一个穷孩子就能摆脱困顿,跨越阶层……

  权衡之下,这点辛苦甚至不配称之为代价。

  所以在这方面,秦放鹤一直很拼命,像濒死的人抓住每一线生机。

  在打工的间隙背英语单词,在人来人往的楼梯间突击考研资料,在整个世界都在庆祝的春节,将自己关在逼仄的房间里一口气连刷十套卷子……

  每天一睁眼,他第一时间看到的都是贴在上铺背面的时政热点,而不是任何与风花雪月相关的东西。

  当你习惯了这些,那么现在所遭受的一切就都不算什么了。

  秦放鹤没有说太多,简简单单那几个字也波澜不惊,但秦山分明从他平静的眼中看到了某些陌生的东西,像极了开春未化冻前,冰封河面下奔流的浪涛。

  没来由的,他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怕。

  但这可怕更值得一点尊重。

  然而很快的,一种由这份可怕衍生出的恐怖降临到秦山身上:

  秦放鹤要求他重新开始学习。

  只想上山抓兔子的秦山脑袋甩出残影,“不不不,我不想学习!”

  秦放鹤笑着关上门,“不,你想。”

  当下的主要矛盾就是他对默写搭子日益增长的需求和小伙伴不能满足这种需求之间的矛盾。

  他向来务实,讲究的就是发现一个,解决一个。

  秦山:“……”

  朗朗乾坤,说甚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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