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师姐，师姐！”
藜黎正在熏香习字，就听到不绝的叫喊，她蹙起秀气的眉头，要说她活到眼下，唯一头疼的就是叫喊她的人，她的小师妹曙雀。不知为何她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力气，天天去各个山串门，把每个山头都搞得鸡飞狗跳，又因为她身份缘故，青芩宗无一人能制服，只有师父和藜黎能教训她一二。她这泼猴，还每每做错事就躲在藜黎这，打定主意藜黎不会惩罚她，对此藜黎能做的唯有无奈扶额。 “说吧，这次又犯什么事了。”
“师姐，我哪能每天都犯错啊，师父交给我字我还没练完呢，那字每每都写得我手腕酸疼的厉害，我才不出去犯事呢。”
“你呀你呀，叫你扛千斤的鼎你云淡风轻，写两篇字叫唤个不停。”
“师姐，我只是想你了，你参悟大道已经一个星期没理我了，我好想你啊。”
藜黎眸色变得慈爱，她揽住曙雀，细细观察。曙雀也配合她，左摇头，右偏头，藜黎笑话自己，一个星期能有什么变化，真是当妈当习惯了。这丫头父母早逝，她唯一的祖父将她托付给师父，藜黎对她甚是怜爱，又作为梵净峰唯一女子，自然奶孩子的重任就交给了藜黎，藜黎一口米糊一口羊奶喂养她长大，这小家伙长得真快，现下都这么高了，藜黎满眼欣慰。 “去去去，那两篇字我给你抄好了拿去吧。”
“曙雀就知道师姐最好了。”
说罢，亲昵的蹭蹭藜黎脸颊，曙雀小脸肉嘟嘟，蹭起来实在舒服，藜黎实在没招抗拒，每每被小魔王拿捏。 其实小魔王也不是真正的调皮捣蛋，她只是说话刺人些，她每每犯错也是去办好事的，但是见了她那张嘴，众人都不领情，时不时还会爆发矛盾，藜黎教育过她数次，但是不久就会再犯，藜黎实在苦恼。 “你以后多做事，少说话，再出事，就让你实实在在抄上几篇字，看你敢不敢再犯？”
小魔王一味的求饶，看着她戏谑晶亮的眼睛，藜黎就知道，这次她又左耳进右耳出了，她能做只能是叹气。 “还有，不要老找郁离麻烦，听见没？”
一提到郁离，小魔王不乐意了，她赌气的别过去。 “你是我师姐，怎么就不信我，他非善类，我眼见着他将刀捅进兔子身体里，兔子剧烈挣扎，他见没有死透，又补了一刀，那血喷洒在他脸上，他那幽幽眼神朝我瞥来，仅仅是一眼，我都要被吓死了，师姐，他真不是好人。”
曙雀手舞足蹈给藜黎表现还原当时的场景，藜黎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她后面去了解，他当时刚来没有习惯饮食，确实杀了兔子充饥，这确实不对，很多刚来的孩子都会这样，毕竟他们当时没有决定好修炼佛修与否，于情于理，实在算不上恶毒两字，并且郁离确实之后也改了，藜黎认为，没有必要纠着一件事不放。并且郁离虽然不善言语，但是实在算不上凶狠面相，反而是白嫩脆弱的那挂，怪让人怜惜的。说不定那晚是夜太黑也说不定，她是这样认为的。 “郁离都这般瘦弱惹人怜惜了，我实在很难将他和你描述那个人联系起来。”
曙雀大骇，她长大嘴巴，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憋了一句。 “你管他叫弱小？他小子在我之后入门不过十年，我如今金丹，他也金丹，他都快追上我了，师姐你管他叫弱小啊。”
藜黎无言以对，曙雀抓住机会，一直跟她说郁离不是善类。 山脚下，一堆人聚在一齐窃窃私语。郁离因为办事下山，正在休整的他，被迫听见了无趣的黄色话题，他向下瘪了瘪嘴，正准备屏蔽他们，就听到熟悉的人名。 “想必大家都知道藜黎仙子大名，我今天要说一桩秘事，关于这位大善人的，嘿嘿嘿。”
众人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接着那人又说道。、 “话说这藜黎仙子有腿疾不能修炼，但是眼下她也已经达到元婴修为，大家知道为什么不？”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不解。 那人挑起眉毛，得意飞扬的说道。 “炉鼎，她靠着吸食悟生大师和霁淮仙人才达到眼下修为的。”
“没想到啊，佛修玩的这么花啊？”
众人哄堂大笑。 有一人没有跟着笑，他出声道。 “不会吧，藜黎仙子救助过我老母，她心底如此善良怎么会干这种事？”
“怎么不会，仙人给你一些小恩小惠，你真成她门徒了？就你小子当真了，这事是我在青芩宗修炼的表弟告诉我的，宗里都知道了呢。“ 那人还在得意洋洋，接受大家对他表弟恭维，好似与有荣焉，却不知身后的危险降至，郁离捏碎茶杯的瞬间，灵力不受控制的外溢激荡，在场的人都躲闪不及，摔倒在地。 郁离眼神射火，如同动怒的狼王，一步一步走向造谣之人，他手中幻化出藜黎给他的灵剑，仅是手一挥，将剑指向那人。那人没出息吓得吱呀乱叫，黄水流了一地，郁离看着露出冷笑，他眸中尽是危险淡漠，他声线没有起伏，像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说，你表弟是谁，谁敢在背后造谣我梵净峰藜黎仙子？”
那人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连说出一个名字。 郁离又是冷笑，他就知道是他，上周藜黎仙子拒绝了他结成道侣请求，结果这厮反手就造谣，郁离气极，他忍住杀人的心，愤愤御剑离开。 郁离飞上云海峰，寻到宋人逸，反手就是凌厉一剑，宋人逸慌忙抵挡，却被劈开发冠，头发凌乱散一地，神状疯狗。 “郁离你找死！”
郁离反手立诀，将宋人逸弹到数米开外，见众人围了上来，许多人愤愤不平，他眼中划过阴狠，转手将留影石抛至半空，刚刚的画面展露在众人眼前。郁离分了一个看垃圾的眼神给宋人逸，接着就抱臂，左右宋人逸打不破屏障也关不掉投影，这下起码半座山都知道了。 “郁离你出来，你就是藜黎身边的一条恶狗，你就是狗！”
郁离掏了掏耳朵，眼神揶揄又悲悯，看着面前无能狂怒的宋人逸，展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这更激得宋人逸跳脚。 等藜黎等人匆忙赶来，宋人逸状似疯魔，连剑修最大杀招千叶连风斩都使了出来，郁离余光见藜黎已到，他眼波流转，不漏痕迹的撤回屏障。藜黎大骇，眼瞅着这屏障如此坚厚，竟如此不顶用，被活生生破开，藜黎心切，利用修为短暂站起身来朝郁离快速飞去。 “挥手素慈诀！”
藜黎在半空中拉住郁离冰凉的手，素手用力一拉，郁离身形便飘向藜黎，在藜黎怀里吐出一大口鲜血，虽然藜黎已经对郁离使用过恢复诀术，但是没想到郁离伤的这般重，她又反复捏了几次，救得满头大汗，郁离这才脸上有了血色。 藜黎焦急问道：“郁离师弟，你怎么样，还可以走嘛？”
郁离藏起笑意，眸色变得湿润无辜，痛苦的摇了摇头。 “大胆！”
藜黎是真的生气了，这么多年他不曾动气，但是她见不得对她好的人受一点伤害，更何况如此沉重。 霁淮扶上藜黎肩头，按住躁动的藜黎，给了藜黎无穷底气。 “交给师兄好吗？你照顾好郁离师弟。”
藜黎眼中蓄满水汽，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情感起伏太大就会控制不住哭泣，泪眼朦胧的给郁离治疗。郁离一开始还不满霁淮和藜黎这般亲近，但是见藜黎的眼泪，他就慌了神，伸出手指，微微触摸上藜黎清瘦的脸庞，颤抖的笨手笨脚替她擦拭，转念想着应该不合规矩又快速收回去，藜黎哪管那么多，扯过来就擦，眼泪一来就止不住。郁离哪还敢装病，赶忙恢复气力，在藜黎搀扶下站起身，顺便贫道。 “仙子，好手法，刚刚我还命悬一线，眼下竟已大好。”
藜黎定睛看郁离，见他果然气色好了不少，又见他罕见说俏皮话，这才放下心来，郁离收回笑容，闭上眼靠着藜黎一步一步回梵净峰。 藜黎即将回峰，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霁淮师兄，师兄也转过头来，对她点点头，温润一笑，收尾的事交给师兄她向来放心。 “师姐，你放心回去，我和师兄定为你讨回公道。”
藜黎看着站在霁淮身边跳脱的曙雀无奈扶额，缓叹一口气，郁离见藜黎出声，哀咛吸引回她的注意力，果然藜黎就急不可耐带着郁离回峰救治了，郁离闭着眼睛，躲着藜黎露出满意的微笑。 宋人逸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发现了什么，他居然生劈开了金丹强者的屏障，他何时这般厉害了，他伸出双手，痴痴的笑着。霁淮对他毫不客气，收回留影石便生拖硬拽将他拖到清凛长老处讨要说法，这宋人逸哪敢去，他捶死挣扎，但是根本逃出霁淮的手掌心，甚至连步频都没有一丝变化，宋人逸被衬托的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众人俱是大骇，霁淮师兄还得是霁淮师兄啊。 曙雀也雄赳赳气昂昂亦步亦趋跟在霁淮师兄身后，活像一只小孔雀。在师父和师姐面前她都敢耍宝，但是在大师兄面前根本不敢造次，因为师兄看起来是能一记佛拳锤死她的那种。 “小辈梵净峰霁淮。”
“小辈梵净峰曙雀。”
两人先后恭敬的朝大殿之上假寐的长老行礼，清妄长老不是寻常人也，他是宗主的师弟，是师父的师叔，在青芩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是他老了，很老很老了，老到一天大约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还时常不知道自己是谁。大家对于曾经名冠江湖天才少年的垂暮都暗自叹息，谁都不能逃脱天道命运循环，谁也不能，清妄长老不例外，谁也不会是例外。 清妄长老睁开浑浊的眼睛，他老的太快了，眨眼之间已经不能看清东西了，他实在难以分辨面前几位少年，但是他知道霁淮，大家都说霁淮很像当时的他，他瞪大眼睛试图看清霁淮的面貌，但这是徒劳无功，他老了，他叹了口气，问道。 “何事？”
霁淮温润的声音完整述说还原了整个事件，清妄长老自然也知道藜黎，是个好孩子，对此他也极其愤慨，当机立断下令将宋人逸赶出宗门，并下传书令全宗通传，引以为鉴。 除此以外，他对那个郁离那个小孩子颇为感兴趣，他走下高台，想拉住霁淮的手，结果攥住曙雀的手，大谈特谈，曙雀给师兄眼神示意求救，师兄只低着头，当作看不见，然后见长老挥手便退下了。 “想当年，我也是一柄长剑挑上望舒宗讨说法的人物，只不过我修为比他深厚，他个傻子，打不过不喊个厉害的来帮他，莽夫，像我啊哈哈哈哈哈！”
曙雀面露难色，她实在讨厌郁离小人得志的模样，刚刚他躺在师姐身上露出的微笑，她可是看见了，嘁，小人得志！虽然这次曙雀很赞成他的血性，但是还是好气，小人得志！祖父也经常这样，当老人说想当年恰恰说明他们真的老了，真的回不到当年了，英雄迟暮实在令人惋惜，曙雀做不出扫兴之举，也跟着点头附和，听了长老夸了半晌郁离，终于得大赦，她行完礼，马不停蹄就溜了。 清妄长老在身后笑骂：“年轻人哦，不喜欢听我老古董说事了哦，哈哈哈哈。”
说罢又沉沉睡去，梦里他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人至老年最忆少年。 幽幽一声：“空青——”悠远绵长。 曙雀猛然回头，以为听错了，空青是她母亲的名号，但是清妄长老怎么会念她母亲名号呢，肯定是她听错了，她摇摇头，接着就消失在墙角。 睡梦中，清妄长老展露温柔的笑颜，轻柔的说道：“我今天见一后生特别像你，空青，你......”长老话没说完，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就消失在他眼前，“空青，你在哪，我好想你。”
一颗浑浊的泪从长老苍老的脸颊滑落。
藜黎刚把郁离送回梵净峰，大家都围上来，但是没有一人敢搭把手，所有人脸上都有纠结之色，藜黎一脸不解的看着围坐一团的众人，终于一人咬咬牙，像下了什么决心。 “虽然你小子平日拒人千里之外，从不团结友爱同门，但是今天你是我们梵净峰的英雄，我做个表率咬牙扶你一把。”大家在代表作用下，七手八脚把郁离抬回他的房间，屋子还是和之前一般，郁离孤僻，一人一屋，干净整洁，但是他打扫的实在干净，不像房间，倒像个旅社，藜黎心头一痛，她看着瘦弱的郁离，忽觉他似一阵风，随时就要离她而去。 待一切处理完，霁淮大师兄也送来了药物，慰问几句，无话可谈便离开了，房间内又仅剩藜黎和郁离两人，两人面面相觑。 “谢谢你今天。”
藜黎率先开口，她今天实在失态，又是哭又是闹，实在失态啊，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直视郁离。 郁离目光沉沉看着藜黎，一眼也不想错过，他今天实在高兴，笑得露出虎牙也浑然不知。 “藜黎仙子不用客气，这是身为梵净峰人该做的，仙子平日待我们甚好，在外我们铁定是要维护仙子的。”
藜黎听仙子听的别扭，她抬起头，郁离匆忙收起笑脸移开眼神。 “我们是一门同出，师弟不用唤我仙子生疏，唤我本名亦或者师姐即可。”
郁离怔愣片刻，随即歪着脑袋低笑几声。 “藜黎仙子果然如传言是个善人，连我这个万人嫌的烂人也会施舍关心。”
藜黎也被带的怔愣片刻，她感觉到郁离的抗拒，她知道了为什么导致他突然的抗拒，郁离是一个内外分明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外人，外人绝无可能踏进他的领域，刚刚是藜黎僭越了，她惨淡一笑，心头钝痛，无论她怎么靠，他始终离她好远。 “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藜黎离开，空留一室余香。 郁离愣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他伸出手终究是什么也没抓住。 魔族是天生的坏种，他们从血脉里就崇尚力量，追求杀戮。他清醒的自知他也逃脱不了变成这样的人，他极度担心这样的自己会伤害到梵净峰上每个纯善的修士，他一直收敛自己，一直压抑自己，他笃信除了必要接触，其它时间只要他只要闭门不出，管好自己，那些人就不会受到伤害，尤其是她。 她这样美好的人就应该一辈子都和他没有关系。 但他有时也会幼稚的想就靠近一点点，但是每每都控制不住，一个人的黑夜太难熬了，他是真想她。 他目光灼灼，捏紧拳头，等他完全练化心法，他就不会被魔族本性驱使，就能干干净净站在她身边了，他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