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芽见白氏和黄翠玲没反应，哭着说：“姥娘，妗子，恁是嫌弃我磕的不够多吗？那我再你们磕头！”
说完又咣咣的磕头。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上前，拉徐小芽起来：“闺女，地上脏，咱不磕头了，有话好好说哈。”
徐小芽仍是跪着，直直地看向吓呆的白氏和黄翠玲。她额头上眼见着鼓起一个包，那包渐渐红肿，发青，跟鸡蛋似的。干黄的脸色更加苍白。她不得不用苦肉计。徐小芽哭着问白氏和黄翠玲：“妗子，姥娘，你们满意了吗？不满意我继续磕。”
大壮二壮早看傻了，吃惊地大张着嘴，傻傻地蹲到了地上。黄翠玲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推着白氏：“娘，这可咋办啊……”即使是活了这么久的白氏，也没见过这阵仗，她还以为徐小芽会在众人的谴责中灰溜溜地逃跑，或者偷着往自己手里塞钱。徐小芽跪在地上，粗粝的砂石路硌得她膝盖生疼，额头传来的剧烈疼痛更是像火在烧。她咬牙哄自己说：再忍忍！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地面哇哇大哭起来：“姥娘，你们再怎么讨厌我也不能这样子折腾我吧！小时候你们就不肯收养我，是我舅硬是把我抱回了家，你们就成天骂我是爹不疼妈不爱的赔钱货……我在哪买家没吃过好的，没穿过新衣服，剩菜剩饭就是我的一日三餐，从早到晚干活不敢歇，就这还得挨打……”她走泼妇的路让泼妇无路可走。徐小芽看着白氏的嘴唇都在哆嗦，“使唤完还打我，从小到大我挨了你们多少打啊？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徐小芽猛地把衣袖扯上去，细如麻杆的胳膊上遍布伤疤。围观的人都凑过来看，个个倒吸一口气，那个心善的老婆婆直接掉了泪。张口就对着白氏和黄翠玲骂。围观人等都迅速转变风向，对着祖孙四个指责起来。白氏一家子没想到会这样，张口痛骂：“你这个贱胚子，赔钱货，这肯定是你自己弄出来的……”还没说完，就被气愤的群众打断了：“你说的这是啥话？你的亲外孙女你骂她贱胚子，赔钱货，配当姥娘吗！看看孩子胳膊上的伤，这可不是一天两天才落下的，那是从小挨打呀……”徐小芽配合着众人的同情心哭得撕心裂肺，一方面是哭伤口的疼，一方面也是替原主委屈。这个身子的小姑娘好苦啊。无法想象自己没有来之前，沉默寡言的原主心里多苦，自己的到来也是给了这个可怜姑娘一个新的人生。徐小芽在心中对已经逝去的原主说：“徐小芽，别害怕，你以前受过的苦，我都帮你还回去，以后的日子，我替你好好活……”白氏前后不一的嚣张态度激怒了所有围观的人，他们嚷着让白氏和黄翠玲滚蛋，那个同村捣鼓麦麸的好事人眼看着风向不对，早跑远了。大壮二壮强撑着身体，拉着娘和姥娘，撒丫子跑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把徐小芽扶了起来，心善的老婆婆给了徐小芽一块手帕，一群人都催促她赶快去卫生室上点药。她就感谢众人的好心，但她看着篮子里还有一点没卖完的田螺，就大方地说：“感谢大家伙理解我，帮我赶走了那帮黑心人，这点田螺就送给大伙吃了吧。”
大伙哪里肯白吃，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带头买她的田螺，接着几个人给她分了。徐小芽就随着一位好心人去了县里一家诊所，大夫给她额头的大包消了毒，给她抹了一遍紫药水，又给了她一瓶红花油。赶着骡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徐小芽开始犯愁：自己额头上这么大一块包，回到家，咋跟二姥娘说啊，老人家年纪大了，说了实话害怕姥娘担心，自己得想个法……骡车驶进胡同，徐小芽照旧看到二姥娘站在院门口等着。自从自己卖田螺以来，二姥娘每天都站在门口等着她回来。一看到二姥娘，徐小芽下意识用一张大荷叶戴头上遮住额头的包，刚刚想好的说辞也都忘光了。而且，她忽然很矫情，委屈的眼泪刷地涌上两眼，模糊了视线。她硬是死死憋住，扯出一个笑：“姥娘，我回来了！今个中午做啥饭吃啊？”
二姥娘呵呵笑着接住她，却关切地问：“孩子，我一早和了发面，一会蒸馍，昨晚上不是摸了十多个爬叉嘛，腌好了一会在锅里培焙，给你夹热蒸馍里吃哈哈。对了，咋回来这么晚呢？”
二姥娘说着往家里走，没看见她额头的伤口。徐小芽不自然地笑着敷衍一句，牵着骡子回家，把它拴在牲口棚子里，赶紧喂它草料。二姥娘也赶紧进厨房，把给她熬好的绿豆汤盛一碗端过来。偏偏这时候徐小芽光顾给牲口拌草料了，头顶的荷叶掉下来了，二姥娘一眼看见她额头不对劲了。她飞快跑过来。抬手掀开她的刘海，看到那个鸡蛋大小的包。二姥娘惊慌地叫：“我的孩儿呀，你这额头上咋起这么大个包！”
说着心疼的眼泪聚满了眼眶，身子晃着差点摔倒。徐小芽赶紧扶住二姥娘，把她扶坐在凳子上，嘻嘻笑笑说：“二姥娘，看你给慌得，不就是一个包嘛，两天就下去了。那啥吧，路上颠，骡子被绊了一下，我从车上摔下来了……”二姥娘摸着徐小芽的手，哭着说：“我不信！咱家骡子走路稳当得很，不会把你摔下车来。你快说实话……”徐小芽一怔，就也不瞒着老人家了，把姥娘领着一家四口去县里闹事的事情说出来了。二姥娘哆嗦着嘴唇听完，浑浊的眼泪哗哗地流，像一个坏了的水龙头。老人一是哭妯娌这么欺负一个孩子，二是哭自己没能力保护孩子。“我的孩子啊……你咋这么苦啊！”
二姥娘哭了半天才喘过来气。徐小芽也憋不住眼泪了，干脆陪着二姥娘哭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坚强得像块石头，又臭又硬，从来不会哭。哪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个脆弱的小姑娘。其实，徐小芽上一世也是个苦人，母亲生她遇难，父亲又续弦生了一对儿女，她就成了多余的。好在父亲给她足够的钱供她上学。后来大学毕业就自己在社会上闯荡，也没交过男朋友，从来都孑然一身。前世没享受过家庭温暖的她此刻才知道，在疼爱自己的人面前，就会变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