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阿京不敢戴在手上,钻石好大好亮口。万一遇上劫匪就不好说了。路安打电话和路子良汇报过,又和阿京一起回小镇上,正式地拜见岳父岳女,改了称呼。任梧桐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在小镇的酒店订了两桌丰盛佳肴,请了镇子里的一些老邻居,又邀了路安和 阿京的朋友,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吃了一顿。两老和路子良路子善在酒席上,受了阿京和路安拜上两拜,通 过这么一个简单仪式,算是办了订婚酒,从此认可了小两个,郎才女貌,出入成双了。接下来的有许多杂乱的事情。单行道刚刚有极风光的寿宴。阿京又是个不愿张扬的人,并不想把婚礼举 办得很隆重。但路子良和路子善却不同意了。就这样一根独苗,再重要的事也比不得他的一场好婚姻。因而老兄弟两个这一回是出奇的意见一致。无 论如何要好好庆祝。只不过要将日期住后推一些,这样才有充分的时间来准备。路安在城区早有置过宽大的别墅,又全部重新装修。请了设计师来针对户型结构及居住习惯一一设计。 倒也不要操多少心。只是花费上就大了。阿京如今是个幸福的小女人。不大管这些事情。路子善嘴上把婚礼这事坚持着,真要办起来,他却全丢 给了路子良,仍旧拉着阿京去高尔夫球场看球。日子久了,阿京有了进步,路子善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张军方出入证,居然混入当地一个陆军学院的练靶 场,与阿京日日在值班室里坐着,叫阿京观察靶场上自枪口 射 出的子弹的轨迹。日子便这样过着。阿京每周都去看望母亲。宋妈妈在阿京订婚以后,脸色似乎好了几天,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瘦了 。精神似乎也一日不如一日。阿京要带她去医院检查。母亲却笑着:“瘦了有什么不好?有钱难买老来瘦。检查了,也不过就是些老 年病。”
无论是任梧桐还是阿京,都劝不动她。也就只好隔三差五买些营养品带来。只是每次离开,阿京总觉得妈妈在送别的时候,似乎总有什么东西想说却又不说的神态。和路安说过一 次,路安一边开羊,一边微微笑着:“或者是舍不得你?要不以后把妈妈和任伯一起接来大房子里住吧。在 一起就有个照顾,也不用这样来回跑。”
阿京把这个念头记在心里,却不曾想,还没有提出来,就已经再不能实现了。十一月,天气冷起来。阿京和路安去商场,要选购新居的窗帘。装修已经基本完成,再过两三个月,就 可以搬进去,那时候,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婚礼估计会在开春以后。路安计划在婚礼前再去领证。甜蜜的日 子,终于要掀开新的一页了吧?阿京的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她最近又胖了。怪不得人们总说心宽体胖,原来 果然是有依据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偶尔会头晕。这在从前,似乎是从来没犯过。才走进商场,就接到了任梧桐的电话,声音焦急:“阿京,你赶快过来,我在医院。阿惠她......”话 没说出来,已泣不成声。阿京的心只往下沉,在电话里安慰任梧桐:“任叔叔,你别着急,我们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脸便有 些发白。妈妈最近是越来越消瘦。单薄得不成样子。可是死活不肯去医院,但人还是一向的耳聪目明。她早 该强拉着妈妈去的!路安拉着她的手,问清楚,立刻就转头。两人出了商场,开车直奔小镇。车速算是快了。阿京坐在车上 ,手都被自己捏白了。心里一阵一阵泛起苦水。老天。我这个可怜的妈妈,受尽千辛万苦,才盼到几天好日 子。请你一定让她好好活着。车直接开到镇上医院。阿京奔上三楼住院部。看着住院部雪白的过道,一种不祥的预感袭过,阿京几乎 倒在路安的怀里。病房里静悄悄的。宋妈妈闭着眼躺在床上。一边摆了检测仪,吊着液瓶正在输液。任梧桐坐在床边的椅 子上,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阿京几乎是跪过去,趴在床边,看到妈妈瘦骨嶙峋的手,眼泪立刻掉下来。任梧桐擦着眼泪,拿出一摞拍的CT片子和诊断书,无限的痛苦和悔疚:“阿惠她瞒了所有人。她连我都 瞒了这样久啊!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只觉得她瘦了,哪里想得到,哪里想得到啊!”
路安把他扶到沙友上坐着,温言安慰:“您别着急。一定有办法。”
任梧桐不再说话,只是叹气。路安对光看着片子,又打开病历和诊断书,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妈妈,妈妈。”
阿京在床边轻轻叫唤,护士过来查看,低声叮嘱:“刚给病人用过止痛药和镇静剂, 晚一点会清醒过来。”
阿京坐起来,路安拿了病历过来,握住阿京的手:“你要有心理准备。妈已经是晚期,而且癌细胞已经 扩散了。”
阿京震惊他抬起头来,指甲深深嵌进路安的肉里:“你说什么?什么扩散?”
路安搂住她:“妈妈是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胸腔......”阿京捂住嘴,惊痛地转头往床上的母亲望去,猛然转身冲出病房,冲到过道尽头,抑制不住,蹲下来嚎 啕大哭。路安追出来,抱住阿京拍着她:“阿京,任叔叔已经很难过,你要坚强一些。”
阿京哭得抽搐得厉害,搂着路安拼命摇头:“妈妈过得那样苦!好不容易才从过去中走出来。这样的日子才过了多久?不公平,老天太不公平!”
路安搂住她:“妈妈早就知道。那些病历中,有些是三年前的!”
阿京不敢置信地抬头:“你是说,三年前,妈妈就知道了?”
路安默默点头。阿京的脸变得煞白,眼泪流下来,喃喃地念:“三年前,天啊,三年前。我都在做什么啊。”
路安摇着她:“不怪你。妈妈连朝夕相处的任叔叔都瞒着。她一定是不想告诉任何人。”
阿京流着泪摇头:“她不是走出来了吗?她这样活着,不是很幸福?”
路安拉着她往病房走:“等妈妈醒来再说,现在,哭不是办法。”
回到病房,阿京望着头发苍白,老态尽显的任梧桐,心头涌上无限酸楚,过去握住他的手,抽泣着说不 出话来。任梧桐伸手来擦她的眼泪,自己的声音却又抖起来:“阿京,她怎么要这样瞒着我?若是早知道一些, 我会帮她多实现一些愿望。她何必要瞒着我?”
阿京抱住他哭:“任叔叔,妈妈一定不想让我们担心。她好傻。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们?”
有护士走进来,并不客气地训斥老一少两个泪人:“病人需要安静。不能这样在病房里给病人增加压力 !”
阿京不敢再出声。擦了眼泪,默默坐在床边。路安下去打了饭菜上来,但两个人哪里吃得下去。摆在一边都没有动。躇安又出去打电话,做了一些安 排。小晴得了消息,请了假和叶正华一起下来。阿锦肚子益发大了,自然是不能来。只能打了电话来安慰阿京,但这样的事情,又岂能安慰得了?在傍晚的时候,宋妈妈终于醒过来,她只是住了一天院,精神却已差了很多,眼眶凹下去。只是眼睛依 然有神,望着坐在床头的阿京微微地笑。阿京的眼泪立时就来了,抓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地叫着:“妈妈!妈妈!”
宋妈妈握住她的手,抬起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的路安,和坐在旁边的任梧桐。宋妈妈困难地抬了下头,路安在边上着到,连壮把她扶起坐好。心电仪夹了输液的手在检测,输液的药水一滴滴往下流。宋妈妈喘息了一下。摇着头:“真不经用,现在连坐起来,都费力了。”
“妈妈,你会好起来的。”
阿京哭着。宋妈妈淡笑着:“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我只是怕,怕有些事,不能及时告诉你。想要启 口,阿京,我说不出来啊。今天,就把它痛快说了。说了,我也能安心去了。”
“妈妈!”
阿京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宋妈妈望着任梧桐:“梧桐,这么多年,我是报不了你恩了。下辈子,下辈子我再来报你了。”
任梧桐坐近来,又摇头摇手手,满脸伤感:“阿惠,你不该瞒我。一个人受这样的罪。”
宋妈妈望着哭得泪人一般的阿京,叹一口气:“阿京,我知道你早原谅我了。可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 想了七年都没有想通。等我想通了,报应也来了。阿京我对不起你。我伤害你,又负了你爸爸,我对不起你 !”
“妈妈,你说什么?”
阿京擦着眼泪。宋妈妈却凄凉地笑了:“阿京,瞒了你二十六年了,早该说了。却一直没有讲出来,我知道你这么多年 ,一直在心里疑惑,不知道你爸爸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恨你。你是个好孩子。你从 来没怨过我一句。我不说你就不问。阿京,你真的是个善良的孩子。”
阿京没有再哭,心里因为听到这番话而咚咚地跳起来。“阿京,”宋妈妈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是你的亲妈妈。”
“妈妈,你糊涂了。你说什么?”
阿京的眼泪又迷糊了双眼。宋妈妈虚弱地笑起来:“阿京,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总说不出口。我真的不是你的亲妈妈。我没见过她。你爸爸和我结婚时, 新房里已经躺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你的亲妈妈,你爸爸叫她静子。所以,口口声声中,叫你小静子!”
阿京愕然地站起来后退,被路安搂住肩膀。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阿惠,阿惠的脸,有些反常地红起来:“ 阿京,你恨我吧?现在恨我了吗?”
她笑起来,眼光穿过惊诧的任梧桐,望着窗外日暮灰白的天空:“我赶到巷子里的时候,看到几个黑衣 人跳上房顶逃走,但德南已经不行了。他只告诉我,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平安。他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 命啊。他的心里,一直就装着静子。曾以是大的,后来是小的。但从没有再容过一个我。”
阿惠忽然笑起来 ,声音充满苦楚:“我喜欢德南。从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他。他离开那么多年,突然回来,英气逼人。我能 嫁给他,常常会笑醒。他不爱我,可是他是个好丈夫,他给了我爱情以外所有的快乐。哪怕他带着一个他和 别人生的孩子,都没有一点影响。那时候的生活,是多么温馨啊。”
她停下来,眼晴久久望着天空,似乎在 回忆那些快乐的日子。阿京早停止了哭泣,睁大眼晴望着她。“可是我还是嫉妒。嫉妒死了的静子。她把德南的爱带走了。还留下一个希望,让德南爱有一个寄托。 让我注定一生都得不到德南的心。我恨她。”
阿惠转过头来,望着阿京,眼神悲凉:“我恨她,可是连见都 没有见过她。德南没有带任何她的东西,只把她装在心里。叫我连恨都恨不到。我本来不恨你。阿京,你只是个孩子 。我以为我可以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直带大。可是,我居然连活着的德南也守不住,德南用自己的命救了 你。你知逍我为什么恨你?你妈妈把他的心带走了,你把他的命要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这辈子只为你 们母女活着。我在哪里?我活在哪里?我真的恨啊。你们凭什么,把我的东西抢走?我搂在怀里,都得不到 ,都守不住!”
阿惠抱着哭起来。阿京呆呆地看着她,脸变得如窗外的天空一样灰白。身子摇晃着。路安从身后紧紧抱 住她,想拉她走,阿京却挣扎着,不肯离开。只是呆呆看着哭泣的阿惠。她曾经的妈妈。阿惠哭了一会儿,任梧桐在床边坐下,用纸巾擦她的脸,阿惠才又抬起头来,望着阿京:“我把你赶走 了。不在面前,从此不用烦恼了。我和心里的德南一起生活,现在的他,全心全意爱我,全心全意对我好。 他是我的,他心里,也只有我。我这样过得很舒坦。我把莫名其妙收到的四十万全给了你。德南如果知道, 也该放心了。这笔钱,足够上学用了。阿京,那时候我恨你,我不想再有这个要了我心爱的人的命的女儿了 。”
她转向任梧桐:“梧桐,对不起,你的情意我全明白。可是那时候我心里只有德南。我的世界里只想让 他占领。”
她低下头来:“我那样骗着自己,也骗着阿京,绝情又残忍地生活。阿京才十六岁啊。我真是狠 心。狠心过了那么多年。报应终于来了。因为肝气郁结,我一天比一天疼。去检查才知道,居熊是癌。”
阿 惠微微地笑着,竟然有些坦然和庆幸:“当死亡逼近的时候,我才开始明白自己有多么糊涂。那么多年过去 了。德南在哪里?他在天堂里守护他的静子吧?我身边,一直有一个梧桐啊。我却不知道珍惜。我活了那么 多年,原来都一直在骗着自己。”
任梧桐在她旁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阿惠转过头来望着阿京:“阿京,你恨我吧?我也骗了你这么多年。你一定很痛。你一直以为我是你的 妈妈,可是妈妈怎么会那样对自己的女儿?阿京,你最无辜,我却没有放过你。你一定恨我。一定很恨我。 我想弥补你。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只好试着继续当好这个妈妈。我没有资格,阿京,你一定恨我吧?”
她转过眼来望着脸色苍白的阿京,眼中充满痛楚:“我不是个好人。孩子。我伤了你那么深!”
阿京慢慢一步一步走近床前,望着阿惠,站在床头迷乱地摇头:“不,你一直是我的妈妈。不管怎么样 ,我都认你是我的妈妈。爸爸怎么会不爱你呢?他爱你,他带我在山上的时候,他会说,妈妈的身影清秀美丽,妈妈的笑容甜美 迷人,妈妈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他怎么不爱你?他爱你也爱我啊。”
阿惠震了一下,眼泪滚下来:“他这样说我?他爱我吗?”
阿京跪下去,拉着被单,擦着眼泪:“我们原来那么幸福。没有爱,怎么能有幸福?那些当然是爸爸的 爱,爱怎么能假装呢?”
阿惠忽然安静下来,望着阿京:“孩子,你恨我吗?”
阿京摇着头:“如果我真的已经没有了亲生妈妈,你把我带到了十六岁,你就是我的妈妈。不管你做了 什么,我都不恨你。你是我的妈妈啊。我怎么会恨你?”
阿惠拉起阿京的手,惨白的脸上有光彩闪过:“你不恨我?我还是你的妈妈?”
阿京含着泪点头。阿惠安静下来,望着阿京,从嘴边露出一丝徽笑:“好孩子。妈妈错了。妈妈一直都错了。”
阿京摇头,阿惠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路安立刻按了急救铃。护士过来,弯腰检查。阿京悄悄退出病房,来到走道里,路安跟在她后面,阿京回转身来,哭倒在路安的身上:“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路安轻轻拍她,用手拢起她的乱发:“你做得很对。都过去了。让她安心快乐地走吧。”
“可是爸爸真的爱她啊,为什么她没有发觉?”
路安沉默了一会儿,把头轻轻压在阿京的肩上:“有时候,恨会蒙蔽人的眼晴,把幸福看花了颜色。”
阿京不再说话,掩面轻轻抽泣:“爸爸,爸爸,发生了什么,你要用命来换我的安全?”
路安拥紧她,温声安慰:“这是一条线索。我会派人去查。总会有结果的。”
阿京哭着,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路安,泪眼迷蒙:“安子,我其实已经不再那样执着寻找结果。妈妈这样 ,就是因为她太固执吧?我不要这样。我只要这一辈子和你平平安安。我不要到最后来悔悟。这太迟。真的 太迟!”
路安不说话,低头吻她的眼泪。微笑着:“我们当熊会幸福,你这么善良,我们当然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