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大姐搭上拖拉机厂这条线后，德成没再多操心，剩下的事都让他们自己联系。最近制药厂也没什么事，今年的设备检修工作上个月就按计划完成了。德成的闲暇时间多了起来，正当他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干的时候，小斐回家跟他说起一件事，学校的陈老师让他明天下午放学后去趟学校。“陈老师？哪位陈老师？找我去什么事？”
德成问道。“就是今年新来教我们数学的陈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找你有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小斐目光闪躲地说道。“一定是你又在学校惹祸了！”
“我没有，我真不知道陈老师找你干什么？”
小斐满脸委屈地说道。“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反正明天我去了学校也能知道。”
德成也懒得跟他费嘴皮子，换了衣服去做饭。最近一直都是德成在做饭，玉梅厂里那个项目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她又开始频繁加班了。第二天下午，德成一下班就去了小斐的学校。学校已经放学了，校园里只剩几个学生在操场上打闹。小斐站在学校门口等他，带着他去了陈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德成轻轻敲了一敲，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请进。”
德成推开门走了进去，可以容纳十几个人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在，其他老师应该都下班回家去了，德成估计陈老师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你是陈老师吧？我是余小斐的爸爸。”
陈老师是个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他站起来顺手拉过一张椅子：“你好，我是陈老师，是小斐的班主任，也是他的数学老师。小斐爸爸，你请坐。”
他看了一眼跟着德成进来的小斐：“小斐，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我有事跟你爸爸说。”
“哦。”
小斐乖巧地退出办公室，出门时轻轻把门给带上。陈老师收回目光，对德成说：“小斐爸爸，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和你就小斐的学习情况进行交流。”
“老师，你说。”
“小斐这孩子其他都好，性格温顺，对人友善，老师都很喜欢他。特别是班上的语文老师，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在语文学习上很有天分。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那么不喜欢数学呢？”
陈老师抽了一下眼镜，惋惜地说道：“从学习能力来看，他不是学不好，就是不愿意认真学习。你看看，这是我从他书包里找出的数学卷子，这些都是我们布置的家庭作业，他一份儿也没交，我把他找来一问，他说是搞丢了。结果全部在他书包里，一张都没做。”
德成皱起眉头，仔细地看了看陈老师手上几张皱巴巴的数学试卷，一片空白，连一个字的痕迹都没有。“陈老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数学。我们作为家长确实疏忽大意了，平时也没有及时和他沟通，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陈老师放心，今天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陈老师摆摆手：“我希望你们做家长的回去后，能好好地跟孩子交流一下，切忌不要粗暴对待孩子，更不要打骂他。这样做往往会适得其反，让孩子更加讨厌学习。小斐马上就要上五年级了，考初中近在咫尺，要是不能尽快把他的数学成绩抓上去，就他现在这成绩，想要进一所好的中学，难啊。”
“只有麻烦老师多费心了，我们做家长的也一定全力配合。”
“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也不图个什么，就是想孩子认真学习，将来有出息。小斐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不能考上所好的初中，岂不是可惜了。”
陈老师说完，抬腕看了下手表，急忙对德成说：“小斐爸爸，有什么问题欢迎你随时来学校和我交流。本来今天想和你好好谈谈，可不巧，我现在要赶着去医院，我儿子还在医院等我。今天咱们就先说到这里吧。”
一边说，一边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德成赶紧站起身，和陈老师一起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外百无聊赖望着天的小斐，看见两人走了出来，赶忙跟在德成身边一起往校门口走，不时偷偷瞧着爸爸脸上的神色。“陈老师，你孩子怎么了？”
德成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老是发低烧，一个星期总要来个两三次。”
陈老师说起自己儿子就有些头疼，孩子频繁地发烧，不要说学习了，就算是身体也吃不消。本来正是长个儿的年纪，看上去却瘦弱得厉害。“医生怎么说？”
德成又问道。“医生倒是说了，我儿子是先天性丙种球蛋白缺乏症，说是孩子的先天免疫系统有问题。”
“医生有没有说怎么治疗？”
“治疗方法倒是有，就是注射人体丙种球蛋白。医生说这种药现在都是进口的，量很少，根本找不到，就算是医院自己也没有。”
陈老师叹了口气，弯下腰摸了摸小斐的头：“时间是最宝贵的财富，好好学习，不要浪费时间。”
跟德成父子挥手告别后，陈老师骑上自行车走了。德成看着陈老师的背影，转头对小斐说：“多好的老师啊，你要学会珍惜。”
小斐照例乖巧地点点头，却趁着德成不注意，偷偷撇了一下嘴。德成回到家，没有跟小斐过多啰嗦。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要怎样跟小斐交流，既不引起他的反感，又能让他听得进自己的话，真是想想都头疼。玉梅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早一些，德成有些奇怪：“今天不加班了？”
玉梅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我们那件作品差不多快完工了，今天查找有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一整天都在盯着雕塑看，眼睛都有点受不了了，我师父让我先回家休息一下。”
“吃过饭没有？要还没吃，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德成接过玉梅手上的包，顺手挂在衣架上。“在厂里吃过了。我就是觉得累，想好好休息一下。”
玉梅斜靠在椅子上说道。“那行，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王强说点事，你看着小斐做作业。”
德成指了指屋里做作业的儿子。“嗯，你去吧，我看着儿子，你也早点回来。”
德成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天气渐渐转冷，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显得冷冷清清的。王强去年在医药局分了宿舍，没再和父母住在一起。一心桥那边的茶厂宿舍就老两口带着孙子住，王强和小兰一般星期天会回去看望老人和自己的宝贝儿子。医药局宿舍离德成家不远，骑车几分钟就到了。王强搬家时请德成去过，德成还记得他家在几楼。把车在楼下锁好，德成慢慢爬上五楼，在王强家门外歇了一会儿。自从上了五十岁，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以前在车间维修设备时，上蹿下跳都不带喘气，现在爬个五楼就喘得不行，看来自己真的老了。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小兰，她惊喜地叫道：“余大哥！快请进。”
回头对屋里喊道：“王强，快出来，余大哥来了。”
王强叼着烟从房间里出来：“师兄来了，这可真是巧了，我正打算这两天去你家找你，结果今天你就自己上门来了。”
“你能有什么事找我？”
德成疑惑地看着王强。“别光顾着说话，余大哥快请坐，我去给你泡茶。”
小兰请德成坐下，又忙着去厨房给他泡茶。“当然是好事，看样子你还真不知道。”
王强拉了张凳子坐到德成身边。“我知道什么？”
德成不解地望着王强。“嗨，你好歹也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一点儿都不关心自己厂里的事。”
“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别跟我这儿卖关子。”
王强看着德成，不相信地问道：“厂里要成立大集体的事，你能不知道？”
“你是说这件事，我知道啊。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关系。你是从哪里看出这是好事儿？”
德成显然不明白王强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王强抽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在屋里弥漫开来：“我想去制药一厂的大集体，你和我一起干吧。”
厂里要成立大集体这件事，德成是知道的。这些年为了解决回城知青和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很多国有企业纷纷成立了大集体企业，这是依附于国营企业的集体所有制企业，主要是为主办企业提供配套产品或劳务服务，由主办企业委派人员或领导参与生产经营。“你？你在医药局当干部当得好好的，怎么会想到又回来工作？再说，那只是厂里下属的集体所有制企业，怎么可能嘛。”
德成觉得王强的想法简直有些荒谬。“师兄，你听我说。我不是简单地想去大集体工作，我是想去承包大集体。”
“承包？谁说的大集体可以承包？”
德成问道。“我在医药局工作，消息自然比你灵通。现在全国都在试点搞经营承包制，医药局也想在这方面做一些尝试。正好制药一厂提出申请成立大集体所有制企业，局里就想拿它作为试点，推行经营承包制。所以我才想去试试，我已经跟局领导写了申请。”
“那你医药局的工作怎么办？还有干部编制呢？”
“这个好解决，我可以申请停薪留职，局里一般都会批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不要到时候大集体承包没搞好，局里的晋升又给耽误了，最后两头都落了空。”
德成担心地说道。王强又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师兄，你不知道，我在医药局待得憋屈。当初我调去医药局的时候想得太乐观了，以为只要自己肯干，就一定会有出头的一天。唉，现在看来，我的想法实在太幼稚了，我跟那帮坐办公室的就不是一路人。只知道整天勾心斗角，没一个是干事的人。轮到做事就没人去，有点成绩又都来争。我是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宁愿去企业做点实事。”
德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哪里都是一样的。”
王强打断的成的话：“不，现在的大集体对我来说就不一样。如果让我承包了大集体，起码我可以说了算，我可以专心干点实事，而不用整天面对那些挖空心思的算计。”
德成有些迟疑地说道：“既然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也不劝你。只希望你万事想周全一些，小心谨慎不为过。至于我，还是算了吧，我过几年就退休了，我没你那样的雄心壮志，不想再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