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德成换了活儿,厂里最近新增加了一批批斗对象。新来的自然就接过老牌批斗对象的扫帚,干起了打扫厕所的工作。德成他们这批老顽固分子被发往各车间干活儿,德成被分配到蒸汽车间烧锅炉。德成觉得这样挺好的,总强过整天在厕所里操劳,起码味儿没那么冲。德成刚进厂那会儿,曾经因为马明的事被下放到蒸汽车间工作过一段时间,跟车间里的师傅都很熟。今天上午的活儿忙完了,大伙儿正坐在一起休息聊天,等着一会儿去食堂打午饭。王强在蒸汽车间的休息室找到德成,他正专心在听一个老师傅讲自己儿子在西昌当知青的事。看见在门口张望的王强,德成知道他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他朝王强招招手:“什么事?”
“门卫室电话打到设备科,说厂门口有个女的找你,你快去吧。”
“不会又是你嫂子吧,大中午的,她来找我干什么?”
德成第一时间就想到是玉梅来找自己,不会是六月出了什么事吧?他心急火燎地朝厂门口跑去。德成跑到厂门口,并没看见玉梅的身影,他正纳闷儿,柱子后面转过一个人,叫了他一声:“大哥!”
“秀芬?怎么是你?”
德成有些意外竟然是吴秀芬来找自己。“哥,东来被木头砸着了,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没了主意,寻思着过来给你说一声。”
吴秀芬怯怯地说道。“啊,东来伤到哪里了?现在什么情况?”
德成一听急了,赶忙追问道。“大腿上,医生说是骨折了,刚做完手术,麻药还没过去,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回厂里请个假,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
病床上躺着的田东来还在昏睡中,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很憔悴。老曹见有人进了病房,赶紧站起来。“这是东来单位上的曹师傅,这是东来的表哥。”
吴秀芬给双方介绍道。老曹伸出手和德成握了一下;“你好,我是东来的组长曹青,叫我老曹就是了。”
“你好,我是东来的表哥余德成,锦江制药厂的。”
德成也给老曹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老曹把田东来受伤的经过,以及到医院后的救治情况都给德成讲了一遍。听到田东来没有生命危险,德成也松了一口气。“大哥,医生说东来的腿会瘸,以后也干不了重活了。”
吴秀芬想起医生在手术室外说的话,忧心忡忡地跟德成讲了。“曹组长,是这样的吗?东来康复后厂里打算怎么安排他的工作?”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东来的伤应该得到了有效治疗,德成相对更关心以后东来的工作问题。“这个,厂里还没说。厂领导说先治病要紧,其他的后面再说。不过,我可以回去帮你们问一下厂里的意见。”
“好,那就麻烦曹组长。”
德成也知道老曹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一切都要等木综厂的领导作出决定。“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看东来。”
老曹看看时间差不多,东来家里也有人来,自己还得回厂里汇报情况,就起身告辞走了。等德成把老曹送到住院部门口回来,田东来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还有点意识不清。看着东来干裂的嘴唇,吴秀芬心疼地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准备给田东来喂点水喝。德成把田东来的上身扶起一点,吴秀芬端起水杯准备喂他喝水。正赶上护士来换输液的液体,一看他们这阵势,赶紧上前制止吴秀芬的动作,“你们干嘛?刚给你们交代了就忘了?”
德成和吴秀芬一头雾水地看着护士,“护士同志,你没给我们交代什么呀?”
“刚才不是有个男同志在吗?他没给你们说吗?”
护士环顾了一下病房,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听自己交代注意事项的男子。“哦,你说老曹啊,他已经走了。”
德成知道她是在找老曹,多半是这个老曹忘了把护士的交代给他们说了。“好吧,我再给你们说一次,一定要记住了!全麻手术后短期内绝不能喝水,以免出现炎症、呛咳、呕吐等现象。一般要等到手术后的第二天,身体基本恢复正常后,才可以考虑少量给病人喝水。”
“记住了,谢谢护士同志。”
德成赶紧把东来的身体放平。“可,护士同志,你瞧他的嘴唇都开裂了,肯定口渴得不行。”
吴秀芬实在心疼自己男人,指着田东来开裂的嘴唇说道。“喏,这包棉签给你,你拿棉签沾水给病人擦一下嘴唇,记住,千万别给他喂水啊。”
护士从推车上拿了包棉签递给吴秀芬。用蘸着水的棉签细细地给田东来擦拭了一遍嘴唇,东来清醒了过来,看了德成一眼,虚弱地问了句:“哥,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你腿都给压断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都得来看看。”
“啊!我腿断了?”
田东来明显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腿上传来,麻药的药劲过后,疼痛不可避免的如约而至。一会儿工夫,田东来头上就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医生!医生!”
吴秀芬慌了神,赶紧跑到病房门口去叫医生。“什么事,小声点,别吵着其他病人休息了。”
还是刚才那位护士应声走了过来。“护士,我家男人醒了,这会儿疼得厉害,满头都是汗,咋办呀?”
吴秀芬焦急地问道。护士进病房查看了一下,“不要紧,麻药的药劲儿刚过,感到疼是很正常的,毕竟又是开刀又是正骨的。他输的液体里有镇痛成分,过会儿就会好的,不用太担心。”
等护士出了病房,德成坐在田东来的病床边,把他目前的身体情况大致告诉了他。听到自己的腿以后会瘸,而且从此干不了重活儿,田东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绝望。“哥,我这腿要是废了,今后还咋在城里工作呀?”
田东来的手死死抓住床单,痛苦地喘息着。“先别着急,眼下关键是养好伤。刚才你说的问题,我已经托你们曹组长向厂领导汇报了,听听厂里怎么答复,我们再做打算。”
田东来轻轻点点头,“哥,我都听你的。”
德成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嗯,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其它的事哥给你拿主意。”
田东来正准备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突然,门一下被推开了,一个粗旷的声音传来“东来兄弟!你遭罪了!哥哥我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病房闯进了一个彪形大汉。来人身高足有一米八几,比德成还高半个头,肩宽背厚,一身的腱子肉,德成见了都不由暗赞,真是一副好身板儿。大汉几步跨到病床边,一把抓住田东来的手,使劲地摇了摇:“谢谢兄弟,今天要不是你推了他一把,那小子现在还不知会咋样了。”
“这位大哥,你别使劲儿摇他,他刚做完手术。”
德成伸手抓住大汉的手腕。来人尴尬地一笑:“嘿,嘿,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你是?”
“我是田东来的表哥,请问你是哪位?”
“原来是大哥,我叫江国福,是东来的工友。他们见我个子大,都叫我大江,你也叫我大江吧。”
大江倒是自来熟的性格,一点都不和德成见外。“爸,你跑那么快干嘛。”
门口又来了一个人,田东来一看,正是大江的儿子江小顺。“小顺,你不好好在家休息,来这里干嘛?”
东来转过头问他。“我去厂医院拿药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回家一看,这小兔崽子居然躺在床上睡觉,老子硬把他拖到医院来看你。妈的,自己的救命恩人,咋能不管不顾呢。儿子,快过来谢谢你田叔的救命之恩。”
大江把儿子叫到田东来的病床前。“大江,你别怪孩子,当时那情况可能把他吓着了。”
东来轻轻拉了拉大江。江小顺拎着一网兜水果糕点,双手递给吴秀芬,“叔叔婶子,谢谢你们!”
说着冲病床上的田东来深深鞠了一躬。“我不能要,你们拿回去。”
田东来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吴秀芬拿着那袋东西不知如何是好。“那怎么行,你救了我儿子一命,你不收可不行。”
大江坚决地说道。“东来,你就收下吧,这是人家大江的一片心意。”
德成赶紧上前打圆场。“对呀,大哥说得对。难不成我还把这包东西拎回去,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大江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大江父子在病房里待了一阵,陪着田东来说了一会儿话,看田东来的精神实在萎靡不振,不敢耽误他休息,便起身告辞走了。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田东来闭上眼睡着了。德成把吴秀芬拉到门口,小声对她说:“弟妹,我先回去跟你嫂子说一声,晚点我再过来看东来。这几天就辛苦你一下,看着点东来,我每天下班就过来看他。还有,如果曹组长带话来,你和东来先不要急着答应,等我过来,咱们商量以后再做决定。”
吴秀芬点点头:“知道了哥,你先回去吧,晚上有事你就别过来了,这里我一个人能行。”
德成摆摆手:“你不用管我,我有时间就会过来的。”
折腾了一下午,德成回到家已经快五点了,他坐在屋檐下歇了口气,心里一直记挂着东来。幸亏东来人没出什么大事,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死去的舅舅交待,德成庆幸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