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几天小封对徐秀娥都很冷淡,起初,徐秀娥也没在意,以为还会和以前一样,过不了多久小封就会让步。可这回好像跟前几次不一样了,这都好几天了,小封的态度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徐秀娥实在想不明白,余德成这个跟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大哥,对他而言,真的比自己更重要吗?“小封,你站住,这几天你干嘛对我不理不睬的。”
吃完饭,看小封又要出门,徐秀娥大声喊住他。“没有啊,你想多了吧。”
小封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整天都不和我说句话?”
“又没啥新鲜事儿,你让我说什么?”
“没事儿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会儿话吗?我们是两口子,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秀娥近乎喊叫着说道。”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当初我私下给你讲的事,你居然写信去揭发我哥。你说我现在还敢跟你讲什么?算我怕了你,行吗?”
小封语调淡漠地说道。“小封,你是我丈夫,怎么老站在他们一边说话。再说,要不是他们先看我不顺眼,背后说我坏话,我会这么干吗?这能怨我吗?”
小封扯起嘴角一笑:“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回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么做有意思吗?”
说完依然转身出了门,留下徐秀娥一个人在屋里肆意地谩骂着。玉梅把膏药放在热水壶的盖子上烫软,拿着回到屋里。德成趴在床上,给坐在床边的六月讲故事。玉梅掀开德成背上的衣服,把撕开的膏药仔细地贴在他的腰上。有些烫手的膏药贴在肌肤上,让德成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好烫!”
虽然现在不再被批斗了,但长时间地站在台上陪斗,让德成的腰伤一直没好彻底。“还别说,这膏药一贴上,舒服多了。”
德成揉了揉腰说道。“五分钱一张呢,这么贵的药,能不管用吗?”
玉梅拿毛巾给德成擦一下汗涔涔的背,“医生说这几天就不要洗澡,身上出汗,拿帕子擦擦就得了。”
“晓得了。”
德成翻过身坐起来,准备下床喝水。“对了,德成,下个月我就不去厂里上班了。”
玉梅把剩下的膏药放到柜子上六月够不着的地方。“你什么意思?不上班能去哪里?”
德成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玉梅。“我还能去哪儿。明年就是新中国成立二十周年,省里为了庆祝这一历史性时刻,向建国二十周年献礼,决定在省城修建伟大领袖的塑像和展览馆,地址就选在市中心的老皇城。省里还发动全川人民献爱心,号召工农商学兵义务参加建设活动。我们厂积极响应省里的号召,组建了一支义务劳动队,我报名参加了,还选上了副队长。下个月我就要去工地干活。其实这样挺好的,我离家还近一点。”
德成瞪大了眼;“六七年那阵儿不是搞过要拆除旧皇城,结果后来又不了了之了。这回真的要拆掉皇城啊,唉!简直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几百过去了,皇城早就破败不堪,只剩下些残垣破壁。”
玉梅撇了撇嘴。“跟你说不清,那是历史!知道吗?是历史!”
德成有些失落,但这是他无法阻止的事情。“改天找王强的姐夫借下照相机,我要把皇城拍下来,免得今后都没人知道省城曾经有过这样一座承载了几百年历史的建筑。”
“就喜欢瞎操心,你要喜欢就去拍吧,不过要赶快,下个月工地就要开工了。”
“对了,你去工地上班,六月上幼儿园怎么办?”
德成突然想起六月还得上幼儿园。“要不先在你们厂将就一段时间,我们估计就在工地上干两三个月。这两个月就暂时在你们厂幼儿园待着?”
玉梅盘算着。“不行,我现在这个情况,我才不想让她知道她爸爸是国民党特务。”
德成摇摇头,低声否定了玉梅的提议。“说的也是哈,万一在幼儿园别人叫她特务崽子,那就麻烦大了。但是我这边劳动队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不可能现在打退堂鼓呀,这下可怎么是好?”
玉梅一时间犯了愁。德成回头看了一眼,六月正坐在床边翻她的连环画,根本没在意大人在讲些什么。“德成,要不这样。秀娥没参加义务劳动队,我让秀娥早上帮我把六月送到厂里去,下班再帮我接回来,你看如何?”
“不行!不行!”
德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开玩笑,怎么可能把孩子交给那个对自己一家充满怨恨的女人。“为什么呀?”
玉梅不解地看着德成。“呃,你在工地上,孩子又在厂里,万一有什么事咋办?还有,你天天让人帮忙接送,也太麻烦人家了。”
德成不能把实请告诉玉梅,只能如此说道。“那你说怎么办,我是没办法了。”
见自己的提议被德成否定了,玉梅有些烦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德成想了想,眼前一亮:“要不请杨大嫂帮我们看两个月?反正杨大嫂又没工作,成天都在家。我们一个月给她十块钱的辛苦费,中午顺便给六月做顿饭。”
“我不好意思开口,要说你去说。”
“没问题,明天回来我就跟杨大嫂说去,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
德成给玉梅打包票。第二天晚上,德成趁杨明贵两口子都在家,把六月的事跟他们说了一下。杨明贵和杨大嫂满口答应,对德成提出的一个月给十块钱的辛苦费,两口子一致拒绝了,杨大嫂说:“咱们是老邻居,帮你们家这点小忙算什么事儿,别跟我们提钱不钱的。我们家那俩小子白天都在学校,我成天都在家闲着,六月来了正好跟我做个伴儿,省得我无聊。”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德成自然也不好再说给钱的事儿,再三感谢之后才离开杨家。等到了星期天,玉梅跟德成说好了带六月去小南海看姐姐。德成背上王强从他姐夫那里借来的相机和他们娘儿俩一起出了门,走到皇城坝,德成停下车。“玉梅,要不你骑车带六月先过去,我拍完照就过来。”
玉梅本想留下来等等德成,六月却一个劲嚷着要去跟小花姐玩。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孩子先去姐姐那里,临走时不忘叮嘱德成早些过去。站在人民南路的街口,可以望见高大的城门洞,城门洞的上方还挂着“川省锦江市革命委员会成立庆祝大会”的横幅,只是挂的时间有点久了,横幅显得有些褪色。高高的城楼上画着巨幅的领袖画像,微笑看着前方,城门洞的左右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标语。皇城的左右两侧新建了两座苏式的办公楼,那是政府的办公场地。隔着街口,人民南路广场的两边还有新修的百货大楼和新华书店,都是好几层楼高的建筑。城门洞前,一对古老的石狮子还保留着,因为经常有小孩子骑在上边玩,所以显得十分光滑。透过城门洞可以看见皇城里仅存的完好建筑明远楼,这里曾经是市政府的礼堂,所以还保持得不错。政府礼堂早就搬到六一年新建的锦江大礼堂去了,这里也就闲置下来。德成拿着相机,仔细把自己想要拍下的地方都一一拍了个够,直到新买的一卷胶卷都全部用完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德成刚推开小南海的后门,就听见院子里两个小女孩的吵闹声。六月和张小花围着院子里大树疯跑着,屋檐下,妙心和小兰在做着手工活,玉梅在一旁帮着分丝线。德成走了过去,妙心冲他点点头,小兰站起来,让出自己坐的板凳,“余大哥,你坐。”
“小兰,你坐着。他要坐自己晓得去端板凳,又不是客人,那么客气干嘛。”
玉梅可不惯着德成。“不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给奶奶做饭了。”
小兰放下手中的活儿,跟大家告别回家给孟奶奶做饭去了。“真是个孝顺孩子,小兰多大了?”
德成打量着出门的小兰。“翻年就二十五了。”
妙心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说道。“还在家待着呢?没找到工作?”
“没有,找了好几家厂子,要不是人家嫌她不识字,就是离家太远她不愿意去。你知道的,孟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所以她不想离家太远。”
妙心摇摇头,叹了口气,“现在她和我一起做些刺绣活儿,偷偷拿到街上去卖,赚点钱贴补家用。”
“都二十五了?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成家了没有?”
德成接着问了一句。“还没呢,条件好的看不上她们家境。看上她的呢,家里条件也不好,她又不愿意。所以到现在都还单着呢,孟奶奶也是着急得很。”
“你想做什么?打听别人小姑娘的婚姻。难不成你还想给小兰当媒人?”
玉梅接口道。德成一笑,“我是有这个想法,你知道王强,都快三十的人了,也一直单着,他们家也很着急。我想,要不介绍这两人认识一下,说不定真能互相看对眼。”
“这是好事呀,一会儿我去跟小兰说说。她要是同意,你就跟王强约个时间,大家见个面。”
玉梅一听,来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