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下班回家,德成已经早早回家了。六月跟着笑笑在院子里玩。玉梅停好车问她:“你爸呢?”
“在厨房做饭呢。”
六月说完,跟在笑笑后面跑出了院子。“小心路上的车。”
玉梅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现在六月已经转到制药厂的幼儿园上大班,眼看着明年就要上小学了。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女儿,玉梅脸上露出笑容。德成端着一盘土豆丝从厨房出来,看见玉梅望着大门口在笑,也好奇地看了一眼门口,门口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今天这么高兴,在路上捡到钱了?”
德成打趣道。“去你的,一天到就知道胡说八道的。”
“快洗手准备吃饭,我去把六月叫回来。”
德成把菜放在屋檐下的小桌上说。过了片刻,德成满脸严肃地提溜着六月回来了,小六月瘪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玉梅赶紧走上前,抱着六月问道:“小可怜,这是怎么了?”
六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爸爸骂我不听话。”
玉梅抬头看了眼德成:“你骂她做什么?孩子还小,有什么事你不能好好跟她说吗?”
德成板着脸对玉梅说:“跟她说了好多次,不要去水桩那边玩,她就是不听,今天又跑到那边去玩了。”
玉梅听了,低下头严肃地看着六月,“六月,你是不是忘了爸爸跟你说的话?”
六月摇摇头:“我没忘,今天是追笑笑哥哥,不小心跑过去的。”
玉梅拿起别在六月衣服上的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下次记住爸爸的话,别去水桩那边去玩。”
六月含着泪点点头,心里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对自己去水桩边玩大发脾气。玉梅站起来,牵着她的手说:“好了,别哭了,咱们洗手吃饭去。”
吃过饭,六月在屋里看图书,德成和玉梅坐在屋檐下小声地说着话。“德成,咱们有没有必要把六月管得那么严。这么多年过去,兴许那几个小孩子自己都忘了他们还有个妹妹。”
德成摇摇头,“你别太大意了,其他孩子我不知道,他家大妹一定是不会忘的。我已经几次发现她偷偷到我们院儿来看六月,每次我在街上遇见她,她看我那眼神都充满了仇恨,像是我搞得他们家骨肉分离一样。别人不说,咱们还是得防着她点。”
玉梅心里有些不舒服,点点头,转移话题说道:“德成,我们厂今天新来了个退伍军人,年纪虽然不大,可老厂长说,人家可是战斗英雄,二等功臣呢。”
德成“嗯”了一声,眉头紧皱看着手里的报纸。“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这破报纸有什么好看的,一天盯着报纸看,你看你眼睛都近视了。”
德成放下报纸,揉了揉眼睛,“我这眼神越来越不好了,隔远了我都分不清谁是谁了。下周休息你陪我去趟东大街的眼镜店,我得给自己配副眼镜。”
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报纸,痛心疾首地说:“他们要拆皇城,这可是省城的标志性古建筑,是历史的见证,就跟北京的紫禁城一样。就这么拆了,多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都是些破房子,耸在市中心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依我说,还是拆了好。我可听说了,那里拆了以后会建一座万岁展览馆,这不挺好的吗?”
玉梅不屑一顾地说道。德成瞪着眼看着玉梅,指着她说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怪不得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跟你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好,好,好,我跟六月就是女子与小人,你就别跟我们一块儿过日子呗,那多难为你呀。六月,出来洗脚,咱们睡觉去了。”
玉梅站起身,没搭理德成。田东来这时早已经从德成家搬走了,在木综厂宿舍区旁租了一间小房子。吴秀芬在宿舍区附近摆了小人书摊,买了一堆连环画,专门租给小孩子看,一分钱看一本。虽说挣不了多少钱,总归有个事儿干。周一的早晨,许淑华早早起了床,做好早饭。此时李书贤已经收拾好行李,正跟小慕交代家里的事:“小慕,爸今天就要去省城上班了,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安顿好了,一定回来接你们一道去省城。”
小慕点点头;“爸,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以前你不在家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们的。”
李书贤拍了拍他的头:“好孩子,爸知道你能干。”
九九也醒了,一脸迷糊地看着李书贤,半天才说了一句:“爸,你要走了啊?”
“对呀,爸这就要走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听吗妈妈和哥哥的话,学着帮家里做点事。妹妹还小,你要多照看着她,知道不?”
“嗯,爸爸再见。”
九九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吃过早饭,李书贤背上常用的绿色挎包,挎包很旧了,洗得有些发白。他肩上扛着铺盖卷,手里拎着装有洗脸盆、毛巾和洗漱用品的布口袋。他站在门口,挥挥手跟孩子们再见,许淑华陪着他,去车站等候发往县城的班车。中午,玉梅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边走边和徐秀娥闲聊。徐秀娥最近心情不太好,眼看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老是怀不上孩子。她心里着急,拉着小封去省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怀不上孩子居然是她的身体原因。她不相信,拉着小封又去了好几家医院,结论还是一样的,怀不上小孩就是她的原因。以前她总是在私下里嘲笑玉梅是不会下蛋的鸡,没想到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她自己竟然也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这下她不闹了,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小封劝她说,大不了跟哥他们一样,抱养一个孩子得了。可她就是不死心,一心想怀上自己的孩子。她妈知道了,不知从哪儿给她找了一个神医,据说很多人吃了他的药以后,都怀上了孩子。起初她也不信,后来实在没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花大价钱从神医那里开了几副中药回来,每天坚持喝那些苦涩的药汁。吃过药以后,除了胃口吃坏了以外,肚皮却毫无起色,她彻底绝望了,气得把药罐子都给砸了。玉梅知道这件事后,经常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她,劝她想开点,命中注定的事,是强求不来的。可徐秀娥不这么想,她觉得玉梅在自己面前假惺惺地表示理解和同情,显得十分虚伪,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呢。每次想到这些,她心里更加痛恨玉梅,甚至觉得玉梅就是她命中的灾星,就是跟她在一起自己才这么倒霉。她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应付着玉梅,刚走到拐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徐秀娥有些不耐烦地喊道:“让一让,别挡道。”
那人看了徐秀娥一眼,侧了侧身子,让开路。“李同志,今天是来报到吗?”
玉梅看着眼前的人眼熟,认出是那天在陈厂长办公室见过的年轻人。“是你啊,张玉梅同志。”
李书贤赶忙把手里的铺盖卷放下,伸手和张玉梅握了一下。“你这是?”
玉梅指了指他脚边的被子。“今天刚报到,厂里给我分了间单身宿舍,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宿舍在哪里?”
李书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正常,咱们厂的宿舍不在厂区里。得出大门右拐,往前走一段,看到一条小路再右拐。算了,我还是带你去吧。”
玉梅怕自己讲不清楚,害得别人走冤枉路。“那太谢谢你了。”
李书贤赶紧拎起铺盖卷,跟着玉梅出了厂门。徐秀娥看着两人出了厂门,心里不由一阵好奇,这张玉梅,怎么什么人她都认识,连新来的她都知道。工艺品厂的宿舍其实就在紧靠厂区的一块空地上,几排整齐的红砖平房,一圈围墙围着。只不过没在厂区的院墙上开门,进出都要从厂区大门出入。进门那两排是单间,是厂里给家里没有住宿条件或者家住得远的青工准备的。后面几排是套间,有一套二和一套三两种,那是给厂里结了婚的干部和工人准备的。当然,这宿舍也不是谁都能住,要凭资历,打报告申请的。李书贤在玉梅的帮助下,很快找到分给自己的那间房。玉梅把他带到地方,自己便回厂里去了。李书贤拿着钥匙打开房门,还好,屋里清清爽爽的,没什么垃圾,也没有霉味。除了一张光板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写字台,对了,桌子下还有三根木板凳。李书贤把铺盖卷放在光板床上,心想自己一会儿还得去买床棕垫,不然晚上睡觉这木板硌得慌。厂办的人让他明天正式去上班,今天给他半天假,置办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匆匆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李书贤锁上门,他来到厂门口的门卫室,向门卫师傅打听哪里可以买到生活用品。门卫师傅跟他说,没有自行车的话,只有坐公交车到青羊宫,那附近才有卖生活用品的商店。李书贤谢过门卫师傅,来到公交车站,搭乘自己要坐的线路进了城。他原本以为工艺品厂和报社一样都在城里,没想到工艺品厂却地处城郊,买东西极不方便。李书贤去的时候是空手,回来却大包小包地带了许多东西,他肩扛手提的,腋下还挟了一床棕垫。就这样,李书贤同志开始了他在省城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