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成和玉梅回到了家,一进院子,正看见小封站在院子里晒衣服,没瞧见徐秀娥的身影,德成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小封,你过来。”
德成把自行车交给玉梅,朝小封招了招手。小封放下洗衣盆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哥,什么事?”
德成面色不悦地问道:“怎么是你在洗衣服?今天是星期天,她不也在家休息嘛,她怎么不洗?就让你一个人干。”
小封呵呵笑着回答说:“昨天秀娥她爸过生,晚上吃饭时秀娥多喝了两杯。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头疼,现在正躺在屋里休息呢。”
德成的脸色越发难看,“瞧瞧你们成什么样子,成天醉醺醺的回来。邻居们瞧见了,难免在背后说闲话。你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当家做主,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小封知道德成是关心自己,也不计较德成的脸色有多难看,言语有多刺耳,只是嘿嘿笑着点头。“要你多管闲事,人家两口子怎么过日子还需要你来点拨,真是爱管闲事,回家!”
玉梅知道德成对徐秀娥有成见,对徐秀娥一贯没什么好脸色。可自己和徐秀娥毕竟是一个单位同事,还在同一个车间工作,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处。还好徐秀娥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平时对自己还是一如平常,并没有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什么。玉梅对小封笑了笑:“你忙你的,不用理他。”
说完一手推车一手紧拉着德成回家去。小封拿起洗衣盆发了一会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封,你在外面干什么?衣服晒完了吗?”
屋里传来徐秀娥的声音。小封拿着盆子推门进了屋,把盆子放在墙角的木头洗脸架下面。“姓余的刚才又跟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在编排我的不是?”
“没有,我哥就是和我闲扯了几句,你别多心。”
“什么你哥,你姓封他姓余,他是你哪门子的哥?以后别喊这么亲热。”
徐秀娥语气不善地说道。“瞧你这话说的,我跟我哥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叫他哥已经习惯了。”
小封心里有点儿不高兴,说话的语气略显不耐烦。“你要想叫他哥我也管不着,反正我是不会叫的,最好你也别当着我的面叫,要叫你背地里慢慢叫去。”
小封不喜欢她这么说,可也不想惹她不高兴,便低着头不说话。“哦,说他你就不高兴了?刚才他在外面说我坏话时,你怎么不反驳,人家说你老婆,你还一个劲地傻乐。”
徐秀娥想起德成刚才说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小封觉得德成刚才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他不想和徐秀娥为了这事争吵。“我去买点菜,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就转身出了门。身后传来徐秀娥低声地喊叫:“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小封快步出了大门,没有理会身后传来徐秀娥不满的声音,他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他突然觉得这样挺轻松的。第二天一早,玉梅骑车去上班。徐秀娥现在和她住一个院子,只要没有什么其它事,两人总是结伴而行。最早是玉梅骑车带着徐秀娥去上班,后来徐秀娥缠着小封也要买辆车,还一定要买辆新车。小封没办法,托公交公司的同事帮忙找了一下张自行车票,为此还付出了一条烟的代价。新车买回来的那天,徐秀娥高兴的不得了,在院子里一番炫耀之后,这才想起自己还不会骑车。于是整个下午,小封都在院子里忙着教徐秀娥骑自行车,院子里一直回响着徐秀娥开心的笑声。德成听了不免心烦意燥的,忍不住把小封叫过来一顿说教,让他们低调一点,不要影响到院内的邻居。小封倒没什么,照例笑呵呵地听着并不言语。可徐秀娥却不愿意受这份闲气,她觉得分明是德成在嫉妒她买了新车,心里不舒服,就找借口训斥小封出气。徐秀娥立马就要找德成理论,幸亏玉梅当时也在,不然这两人恐怕当场就要撕破脸皮了。两人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地骑着车,跟着大批早起上班的车流滚滚向前。快到杜甫草堂时,玉梅打破了沉默,“秀娥,你别怪我家老余,他就是那狗脾气。”
徐秀娥抿嘴一笑:“玉梅姐,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余大哥是小封的大哥,自然是向着小封的,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为小封好,我谢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余大哥呢。”
玉梅将信将疑,可徐秀娥这么一说,她也不好再继续解释了。两人停好车,进了车间,师傅林巧英正站在门口等她们。“师傅早,你在等我们?”
玉梅给师傅问了声好,徐秀娥知道林巧英一向不喜欢自己,便站到玉梅身后不说话。“嗯,我有些放心不下,你们手里的活儿还得加紧,主体部分我已经带人做得差不多了,我们手上的花丝剩下得不多了,你们得赶赶工。我想争取在月底能完成花瓶的装配,下月初订货单位就要来验货了。”
这几年,红旗工艺品厂的金银制品在市面上销售得不好,一方面是因为新社会不提倡穿金戴银,认为那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则是现在国民经济的确遇到了困难,普通的家庭拿不出闲钱来置办这些东西。厂里索性就停了金银制品的生产,改为生产其它便宜材料制作的工艺品,比如什么木雕、竹笔筒、铝制徽章一类的东西。还别说,靠着廉价物美,这些东西还卖得不错。但红旗工艺品厂始终是轻工部的定点金银制品生产厂家,时不时会接到一些外贸订单或者外交部门的礼品订单。前不久,厂里就接了一单外事部门的订货,是国家回赠给非洲某友好国家的礼物。这件定制礼物是一件花丝镶嵌的花瓶,花丝镶嵌又叫细金工艺,是一门传承久远的汉民族的传统手工技艺,拥有悠久的历史。其精致、细腻、华贵的特色,代表了传统工艺与珠宝文化的巅峰境界。所谓花丝镶嵌是指“花丝”和“镶嵌”这两种制作技术的结合,花丝选用金、银、铜抽成细丝,以堆垒编织等技法制成。而镶嵌则是把金银薄片打成器皿或錾出图案,再嵌宝石。要做出一件能称得上是工艺品的花丝镶嵌作品,往往需要半年以上的制作时间。工艺品厂的领导对这种订单向来很重视,这次特地指派技术骨干林巧英挑头来完成这项国家交给的任务。林巧英带着几个老师傅负责花瓶的主体制作,花丝镶嵌主要由这几种工艺构成:攒,是指用不同方法做好的单独纹样,组装成所需要的比较复杂的纹样。填,把掐制好的花丝纹样,逐个充填在制作好的纹样轮廓中。织,单股花丝按经纬原则,表现纹样,通过单丝穿插制成很细的纱织类纹样。焊,将焊粉筛在表面上,用火烧后便会连接成一个整体。最后将所有的宝石镶嵌完成,一个精美的花丝镶嵌花瓶就成型了。林巧英安排张玉梅带着三个年轻工人负责的工作是搓丝,将两股以上的花丝,搓成很细的金属丝,这就是老师傅们制作花瓶时需要的材料。玉梅这是第一次参与制作这种高水准的工艺品,这主要得益于林巧英是她师傅,她个人很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好的,师傅!我这就催他们一下,这几天我们几个加下班,争取能赶上师傅的进度。”
玉梅向林巧英保证道。一听说要加班,站在玉梅身后的徐秀娥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心里暗自埋怨玉梅假积极。林巧英看见了,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对徐秀娥说:“徐秀娥,你这个月都三次迟到早退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不要在我手下干了,你申请调去别的车间吧。”
徐秀娥涨红了脸答道:“师傅,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林巧英哼了一声,没有理她,转头对玉梅说:“还有一点我再叮嘱你一下。黄金出库时你要看清楚多少克再签字,生产出的成品每次交付了多少克也要签字登记清楚。还有每天的损耗是多少,剩下交回库房的是多少。这些一笔都不能出错,你一定要随时清查。”
玉梅点点头,说:“师傅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林巧英这才转身去了自己工作室,徐秀娥望着她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个老古板,偏心得很,就知道对你好,对我怎么看都不顺眼。想一脚把我踢出车间,想得美,她凭什么赶我走,她又不是厂长。”
玉梅碍于徐秀娥的面子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工作态度还需要人说吗?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工作中不是偷懒就是出错。要不是看在两人这些年的情分上,加上徐秀娥软磨硬泡的,玉梅才不会让她加入自己的工作组。”
玉梅打断了徐秀娥喋喋不休的抱怨,“我去库房领黄金,你赶紧去工作室准备工具,一会儿我把材料领回来咱们就开干。师傅说花丝不够用了,这几天咱们得加加班,赶赶进度,不然会耽误师傅他们的时间。”
“知道了,假积极。”
徐秀娥说完朝那间独立的工作室走去。厂里但凡涉及制作贵重金属的工艺品,都有独立的工作室,工作室里有厚重的保险柜,主要为了方便保管材料和成品。玉梅听到徐秀娥当面叫自己假积极,她脾气再好也不禁有些恼火。看着徐秀娥远去的背影,她叹了一口气,觉得德成平时说的仿佛也有一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