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做好后,德成和玉梅都没有动筷子,坐在桌边说着闲话耐心地等小封回家。冬天的日头本就不长,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小封依然没有回家。德成等得有些心焦,频频抬头望向大院门口。玉梅安慰道:“也许今天小封厂里有事耽搁了。”
德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明明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偏偏来这一出。算了,不等他了,我们自己吃。”
吃到一半,听见屋外传来小封的声音;“哥,嫂子,你们都回来了。”
说话间小封推开门进来,玉梅站起来问道:“小封,你怎么才回来。快坐下,我给你盛饭去。”
小封摆摆手:“嫂子,不用管我,我吃过了回来的。”
德成冷眼看着小封,见他脚步有点踉跄,走近前来还有一股浓浓的酒味。脸色便有些不悦地问道:“你喝酒了?跟谁喝的?”
“就喝了一点,跟朋友一块儿喝的。”
小封脸红红的,笑着说道。“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有什么喝酒的朋友呢?”
“就是嫂子厂里的徐秀娥啊,今天她来厂里找,我和她一起吃了个饭,期间喝了一点酒。不多,真的不多,最多就喝了二两。”
小封呵呵傻笑着。“你跟徐秀娥一块儿喝酒?谁让你跟她喝酒的!”
德成听了更加生气,声音不觉高了几分。小封有些懵了,小声地问道:“怎么了哥?和徐秀娥喝酒有什么问题吗?”
德成一直不赞成小封和徐秀娥交往,先别说徐秀娥的言行举止让德成不喜,就冲他们一家子都是酒鬼,德成也不愿意小封和她谈对象。“今天是我和你嫂子回来的日子,你不记得了?你居然跑去和别的女人喝酒。”
德成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口而出指责小封。“德成,你说话注意一点,什么叫别的女人?徐秀娥是我同事,是我介绍给小封的女朋友。”
玉梅听出德成言语中对徐秀娥的不满,忍不住张口提醒他。“好姑娘你怎么不介绍给小封,偏要介绍个一家都是酒鬼的给小封,我看你这当嫂子的也是不负责任。”
德成固执地认为徐秀娥不会是小封人生路上的的好伴侣,极力反对这件事。沉默了半天的小封,抬起头看着余德成,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哥,找对象是我的私事,这事儿以后就不麻烦你操心了。”
说罢低头转身出了门。“小封!”
玉梅站起身来,准备把小封叫回来。“让他去!”
德成一把拽住玉梅,不让她把小封追回来。“你这是怎么了?人家两人谈对象吃个饭关你什么事?你发什么脾气!”
玉梅一脸责备地看着德成。“怎么了?你瞧瞧,小封跟着她居然学会喝酒了,还要怎么地?”
德成气愤地指着门外小封的背影说道。“那好,我问你,你平时喝酒不?”
玉梅反问道。“有时候当然要喝一点,怎么了?”
德成撇撇嘴。“你能喝,为什么小封就不能喝?我就看你就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
“那不一样,我喝酒纯粹是为了交际应酬,没事儿我可从来不喝酒的。”
德成辩解道。玉梅被他气笑了,“我说余德成同志,你要搞清楚,第一,小封姓封不姓余,第二,小封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有什么资格管人家?”
德成沉默不说话。玉梅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既不是因为小封没回家吃饭而生气,也不是因为小封喝酒生气。你生气的原因是他竟然和徐秀娥在一起。我就搞不明白了,徐秀娥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百般阻拦她和小封谈对象。喜不喜欢秀娥是小封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替他拿主意。”
德成低着头保持沉默,突然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不想跟你说,我要休息了。”
说罢饭也不吃,扭头回屋去了。玉梅看着一桌的饭菜,愣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的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玉梅几次挑起话题都没人回应,她也埋头吃饭不再说话。小封吃得很快,几下吃完收拾好碗筷,背上自己的包准备出门上班。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德成说:“哥,前天林大哥来找过你,见你不在家,就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回家后去找他。”
德成有些愕然,冲哥是好久不见了,这突然来找自己是出了什么事吗?德成点点头:“知道了,我下了班就去。”
转头又对玉梅说:“如果我今天回来得晚,你就不要等我吃饭,你和小封先吃。”
玉梅答应了一声,匆忙推着自行车出门上班去了。德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心里琢磨着冲哥究竟什么事找自己。德成下班后直接去了林冲的家,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黄伞巷,依旧是那扇熟悉的老旧木门。德成重重地敲了敲大门,片刻后,冲哥的老婆出来开了门。“大嫂,冲哥在家吗?”
林嫂点点头,满面愁容地领着德成去见林冲。林冲坐在竹椅子上,低着头抽着叶子烟,淡蓝色的烟雾萦绕在他的身边,地上全是灰白色的烟灰。他眉头紧锁,坐在树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德成有些吃惊,这才几个月不见,林冲仿佛老了好几岁,两鬓的头发已经突现斑白。林冲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德成进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德成来啦,你好久回来的哦?前天我去你家找你,小封说你去兰州参加你小妹的婚礼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德成在林冲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昨天刚回来,听小封说你找我,今天一下班我就过来了。冲哥,你找我什么事?”
林冲长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以后烟雾,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告个别。”
德成大吃一惊,一个劲地追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好端端的告什么别呀?待在省城不好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冲摇摇头,看着院中的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枝丫的大树说道:“落叶终究要归根的,我在省城呆不下去了,准备回老家去种地,好歹有口饭吃。韩老六准备和我一起走,也回他老家去。”
德成着急地问道:“冲哥,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在省城都这么多年了,老婆孩子好不容易也接上来了,现在怎么突然想起回老家。”
林冲叹了口气,久久地不说话,望着院中的一小片天空发呆。“德成,你是知道的,我从老家出来就一直在车马行做工。我和韩老六一样,既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其他本事,车马行干不了了,可不就得回老家种田嘛。”
“冲哥,你什么意思?车马行不是和运输公司合营了吗?怎么突然就干不了了?”
“德成,实话跟你讲,前几天我们单位开了个会。会上王经理宣读了运输公司的文件。说是这几年业务不景气,单位要裁减人员,首批就是我们这些农村来的职工,包括我和韩老六还有几个当初的老兄弟。”
“冲哥?这几年你都没有把户口迁进城?”
“我当时想着这事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加之忙起来没有时间,就这么给耽搁了,一直都没回老家去办。”
“哎呀,说到这事儿可麻烦大了。不只你们单位,我们厂最近也在精简人员,前两年从农村新招的职工,全都要清退回农村去。冲哥,你准备怎么办?”
林冲释然地笑了:“我没什么打算,回农村就回农村,我在这城里也待腻了,我心里可能早就想回去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过要把户口迁进城呢。其实农村没什么不好,山好水好的,自己种地自己吃,挺好的。”
林冲又点了一支烟,接着说:“德成,想想我们认识都快十年了,当年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现在也都成家立业了。就像很多年前我跟你说的,我们是有缘的人,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在一块了。所以我想把你叫来再聚上一聚,待会儿韩老六也要过来,以后咱们兄弟就天南地北各自保重了。”
德成听了林冲这番话,心里万分难受。想当初和林冲只是在龙泉山下邂逅一次,结果他又帮自己逃出军营,还帮自己在车马行谋了一份待遇不错差事,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欠林冲的太多了。想到这里,德成对林冲说:“冲哥,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你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林冲笑了;“我这还能有什么事,该拿的遣散费我已经领了,房子我也退了,就等过两天搬走了。不说这些了,今天咱们兄弟好好喝一场,以后有缘再见了。”
稍后韩老六也到了,三人就坐在树下,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共同经历的人和事,一会儿哭一会笑的,一直闹腾到深夜。林大嫂看着林冲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知道他心里苦,想发泄一下,也不劝他,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