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晨,孙英杰早早就赶到了德蓉的宿舍,一个劲儿催着德蓉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德蓉打着哈欠抱怨自己才刚睡了一小会儿,孙英杰怎么跟个催命鬼似的就找上门来了。孙英杰一边匆忙帮德蓉收拾东西,一边说火车快开了,得抓紧时间。一番拖拖拉拉后,孙英杰好不容易把德蓉请出了门,离火车发车时间也不久了。幸亏孙英杰在后勤部找了辆车,大包小包地把他们送往火车站。火车站离军区驻地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孙英杰一看手表,开车时间快到了。来不及跟驾驶员客气,领着德蓉提着大包小包跑进检票口。在开车前的一分钟,孙英杰他们惊险地上了火车。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后,孙英杰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埋怨德蓉差点让他们赶掉火车。德蓉不在意地说:“别抱怨了,这不是已经在火车上了嘛,我要睡觉了。”
说着脱下军大衣搭在自己身上,靠在孙英杰的肩头沉沉睡去。孙英杰无奈地摇摇头,把德蓉的军大衣使劲往上拉了拉,替她遮住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看着德蓉沉睡的面容,孙英杰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火车不知不觉到达了太原站,车窗外天已经黑了。孙英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僵硬的腿脚。今天是没法赶去平遥了,平遥离太原还有一百多公里,长途车站最晚一班车五点钟就收了。孙英杰和德蓉拎着包,找到部队的招待所,凭着军官证开了两个单间。放下行李后,孙英杰兴致勃勃地带着德蓉去品尝正宗的山西刀削面。德蓉一直不太喜欢面食,作为一个正宗的南方人,米饭才是她的最爱。看着孙英杰兴奋的样子,德蓉虽然身体很疲惫,但还是依从了他,跟着他去那家据说传承了五代人的“赵老七飞刀削面”。顺着灯火通明的城市主干道,穿着便服的两人手牵着手,徜徉在陌生的城市。他们确定恋爱关系以后,还没有这么当众亲密过,毕竟彼此都是军人,要顾及军人的形象。而此刻在陌生的城市里,周围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这给了他们亲密的机会,虽然此刻天气依旧寒冷,可走在路上的两人心里却是暖暖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德蓉跟着孙英杰来到一条小街上,虽然已经夜里八点了,小街上的那家面馆仍然人头攒动,显得生意特别红火。孙英杰兴奋地指着那家面馆说:“就是这里,你看都这么晚了,他家还有这么多吃面的人。”
据这家刀削面馆的服务员说,他们家一到午饭时间人就爆满,而且很多客人都是回头客,说中午不吃他家一碗面就浑身不舒坦。当然,除了回头客外,还有好多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就想要尝尝这家百年老店做出来的面条。德蓉将信将疑地点了一份小份儿的刀削面,孙英杰毫不客气地要了一个大份儿的。一会儿工夫,刀削面就端上了桌,刀削面的面条是纯手工制作的,每根面条的长度和宽度几乎都一致。德蓉挑着面条小口地吃着,面条吃起来比较爽口劲道,刀削面中的猪肉臊子比较浓稠,不咸不淡,味道也很好。孙英杰一边剥蒜一边问德蓉,“怎么样?味道还好吧?”
德蓉点点头,“味道还不错。”
随即看见孙英杰手里的大蒜,德蓉紧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许吃大蒜!”
孙英杰推开她的手,“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吃刀削面怎么少得了蒜呢!”
德蓉瞪着他说;“那你待会儿离我远点,就受不了你身上这股子蒜味。”
孙英杰呵呵笑着,大口地吸溜着面条,不时咬一口蒜,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德蓉看着他无可奈何。第二天一大早,孙英杰和德蓉坐上了开往平遥的早班车。今天是星期天,车上的人不算多,汽车晃晃悠悠地走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到了这个位于晋中的县城。德蓉跟在孙英杰的身后,缓步走进县城。县城里的民居,多为砖墙瓦顶的木结构四合院,布局严谨,左右对称,看起来气派非凡。德蓉看着眼前的四合院,不禁感叹道:“你们老家这县城,八成儿住的都是些地主老财吧?瞧这房子修得多气派。我说老孙,你们家以前是不是也是地主老财?”
孙英杰两手提着包,看了一眼周围的四合院,扬起头,颇为骄傲地说:“我们平遥你别看只是一座小县城,当年可是晋商票号的大本营呢,有十几家票号的总号在这里开业。”
德蓉不解地问道:“什么是票号?”
孙英杰回答道:“票号就相当于现在的银行。不瞒你说,我家以前也是票号的股东,所以我家也有这么套四合院,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
“你家还住在四合院里?土改时没被没收?”
德蓉有些不相信。“我爹妈过世后,大哥因为我们两兄弟都在外边,就把房子分给族里没房住的亲戚。一家也就分了一两间房的,哪够得上地主老财的标准。所以现在我家四合院还都住着我们家亲戚。”
“哎,老孙,不对呀,你怎么还有个大哥?以前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这次回来你就能见到,到时候我再给你说。”
两人说着话,转眼来到一座青砖四合院门口。门口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在纳鞋底的老太太,孙英杰看着老人喊了声:“四姨娘,你老人家还好吗?”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活儿,睁大了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老二吗?”
孙英杰放下手里的行李,往门前走两步:”是啊,四姨娘,我是孙家老二,我回来看看我爸我妈。”
四姨娘确认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离家多年的孙家老二,她颤巍巍地起身来,拉着孙英杰的手,仔细地打量着他;“老二啊,你长高了,也瘦了,还变黑了,四姨娘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说着回头冲院里喊了一嗓子;“明亮,明才,快出来,你二哥回来了。”
四姨娘的两个儿子孙明亮和孙明才都在县城里的国营单位上班,今天星期天,正好在家休息。听到自己的妈在外面叫自己,说什么二哥回来了,都有些奇怪,哪里冒出来的什么二哥。奇怪归奇怪,两兄弟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什么情况。出门一看,孙明才眼前一亮,“嗨,还真是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明才、孙明亮哥俩是孙英杰小时候的玩伴,虽然多年没见了,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孙英杰。哥俩帮着孙英杰把包给提上,这才发现孙英杰身后站着的德蓉,孙明才问道:“二哥,这位是?”
孙英杰把德蓉往身前拉了拉,笑着说:“这是你们的嫂子,叫余德蓉。”
兄弟两忙不迭地叫了声;“嫂子。”
把两人引进院里。孙英杰和德蓉在屋里坐下,孙明才哥俩又张罗着烧水泡茶。四姨娘问道:“老二呀,你现在在哪里做事?这媳妇又是什么时候娶的?”
“四姨娘,我现在在部队工作,单位在兰州。我们还没办婚礼呢,这不准备下个月底结婚嘛。这次我回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带着媳妇儿回来拜祭一下家里的两位老人,二是想邀请大家去兰州参加我的婚礼。”
“哦,在部队上干事,很好,很好。一会儿我叫明亮去通知大家过来,你当面邀请他们吧。”
“嗯,好的,我一会儿亲自跟他们说。另外,四姨娘,你知道我爸妈他们的坟地在哪儿吗?当年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我在外面回不来,是我大哥一手操办的丧事,我还不知道他把爸妈埋在哪里的。”
四姨娘点点头,回头对孙明才说:“明才呀,一会儿你陪你二哥去给大爷上坟。”
因为买的是明天回兰州的火车票,今天下午还得赶回太原去。孙英杰不敢太耽误时间,急着让孙明才带自己去父母的坟地。走在县城外的土路上,孙英杰手里提着拜祭用的东西,有些担心地问孙明才;“明才,我爸妈的坟这几年还好吧?没塌吧?”
“好着呢,这些年大伙儿念着当年大哥送房子的情分,每年都给两位老人家扫墓呢。”
“那可多谢你们了,这些年我在外面没时间回来,今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这扫墓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二哥跟我们客气个啥,只要有我们兄弟在一天,你就尽管放宽心。”
孙明才拍着胸口保证道。“你大哥也真是的,安葬了爸妈也不跟你说一声。”
德蓉觉得孙英杰的大哥行事有点奇怪,这么大的事,居然没给孙英杰说起。听了这话,孙明才回头看了一眼德蓉,眼神有点怪怪的。他并没说什么,在前带路来到了一处土坡。他站在土坡前,指着分散的坟头说:“当年大哥把大爷大妈埋在祖坟里,就在坡顶那个位置。”
说完,带着他们上到坡顶。坡顶上耸立着一座合葬墓,墓前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写着孙英杰父母的名讳。孙英杰默默地看着,眼睛慢慢开始红了起来,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拜祭用品,点燃香蜡,跪在父母墓前烧着纸钱,一边烧,一边哭着说:“儿子不孝,你们走的时候都没来送终。”
哭声渐渐大起来,最后哭得撕心裂肺,昏倒在坟前。德蓉正在一边烧着纸钱,突然见孙英杰哭昏死过去,吓得她急忙放下手里的纸钱,把孙英杰抱起来摇晃着“老孙!老孙!你怎么了?”
孙明才也赶紧跑过来帮忙,使劲地掐孙英杰的人中。过了半响,孙英杰悠悠地醒过来,仍然泪流满面,仰头看着天空,半天才哽咽地说;“我对不起父母,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出事时我却远在天边,一点都指望不上我,出事后我也没来送他们最后一程。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