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贤站在地头上,看着眼前绿油油的麦苗,心里多了几分欣喜。土改后他和弟弟书良分了几亩好地,都是靠近水源的,浇水便利多了。只是书良现在没事就往农会跑,时常不在家,家里的农活儿一点都指望不上他。家里的农活儿自己多干点,李书贤倒没觉得又什么,他只是单纯地不想书良整日和农会的吴老幺厮混在一起。吴老幺解放前就是村里的一个混混儿。李书贤实在有些想不通,怎么解放后他居然就当上了农会副主任了呢。难道就因为他穷?可村里人都知道他穷是因为他好吃懒做。想不通归想不通,李书贤倒没想过要去找工作组反映,给吴老幺下烂药。他只担心书良跟着吴老幺学得游手好闲的,整天不干正事。今天一起床,书良就要出门。书贤拦住他,让他去地里帮忙。书良却说今天有乡里的领导来视察工作,不能缺席,话没说完就溜了。留下李书贤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气得他差点把盛稀饭的碗都给摔了。初春的寒风吹在人身上刺骨地冷,书贤收拾好干活的工具准备回家做饭。路过水塘边,正巧遇见脚步匆匆的许正阳。“正阳哥,这是要去哪里?”
“镇上的工作组要找我谈话,我这得赶紧回去。”
解放后,随着政府对私营商业的调整。许正阳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把镇上自家的经营的商店全部交给政府进行公私合作,自己只在店里担任经理一职,靠拿工资和少量股息吃饭。土改时,村里评成份时,许正阳家被评成了地主。不要说许正阳自己,连李书贤也没弄明白,许家拢共就只有二三十亩地,按说不够条件评地主。为这事儿他还专门问过书良,书良说评地主不仅要看家里有多少地,关键是家里有没有人下地劳动。如果没有,就属于不劳而获,这就是地主的标准。就这样,许家成了地主,许老太爷留下的宅子也被分给村里人,只给许正阳留了三间青砖大瓦房。李书贤对这些实在搞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他只想伺候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是偶尔会想起许淑华,但是书贤面皮薄,见了许正阳也开不了口打听。午饭刚做好,书良就回家了。李书贤没好气地说:“吃饭你到挺准时的,干活就没了人影。今天不是有上级来视察吗,怎么,不管饭啊?”
书良愁眉苦脸地说:“可别提管饭这事了,今天上级就是来查农会问题的。有人向上级举报,说农会巧立名目,损公肥私,大吃大喝,铺张浪费。”
说到这里,他突然狠狠踢了一脚脚下的小板凳,把小板凳踢翻在地,恶狠狠说到:“要让我知道是谁去乡里告的状,我非打断他狗腿不可。”
“你先别说狠话,你们自己想想,究竟有没有拿着大伙儿的钱吃吃喝喝的?先想清楚你们自己做的事吧!还好意思说要打断别人的腿。”
李书贤没给书良留面子。“饭是吃过几顿,但那不也是为了工作耽搁了吃饭时间嘛。再说,就几个家常小菜算什么大吃大喝。”
书良不忿地辩解道。“这还不算吃吃喝喝?哪次你们不是喝得面红耳赤、偏偏倒倒的?群众可都看在眼里的。”
书贤有些生气,语气也有些不善。“我就不明白了,吴老幺明明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凭什么在农会代表我们农民?他有什么资格,我看这回上级来真得好好查查他。”
“你懂什么?整天就知道在地里干活。”
书良显得有些不耐烦。“是,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只知道在地里干活的农民,可没了我们这些干活的,你吃个屁啊。”
李书贤彻底的怒了,指着书良呵斥道,“不在家好好干活,就知道整天跟在二流子后面混,我看你迟早也要变成个二流子。”
书良一脚踢翻面前的板凳,大声地吼道:“我才不要你管呢!”
说着饭也不吃了,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看着书良瘦弱的背影,李书贤生出一丝自责,自己不该这样斥责他,伤他的自尊心。李书贤明白,弟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其实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自打知道许淑华为什么会嫁到邻县的大户人家去,书良变了。这个曾经单纯的大男孩再也不想别人瞧不起自己家,他想做一个大人物,做一个人人看见都尊敬的大人物。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看着农会的人现在在村里威风八面,他本能地跟他们接近,他不认为这是错。书贤独自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出门去找书良。走到村口,看见乡里的通讯员秦小山骑着自行车路过。秦小山是村里石匠秦老实的大儿子,和书贤年纪相仿,以前也是一起玩的同伴。后来被他舅舅接去县里读了两年书,小学毕业后就做了乡政府的通讯员。“小山,骑上自行车来了,好气派。”
书贤招呼到。小山见到书贤,停下车,揩了一下额头的汗,“这车是别人的,人家看我今天要去县里领通知,得走几十里路,才好心借给我的。”
“这车真不错,你有急事我就不和你说闲话了,改天你休息回村里咱们再聊。”
书贤羡慕地摸了摸镀了一层克罗米的车龙头。秦小山骑上车准备走,他突然停下来,叫住李书贤;“书贤哥,我给你说件事,这次我是去县里领征兵通知,军分区要在咱们地区招一批新兵。我觉得去当兵是个好机会,你考虑一下,如果想去的话,过两天就到乡里来找我,我帮你报个名。”
李书贤从来没想过当兵,但他一直想走出这个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小村子,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他已经在村里呆烦了,尤其是在许淑华远嫁以后。他并不是像书良说的那样,是个只知道埋头干活的青年农民。他去过镇上,也去过县里。他知道省城,还知道首都北京。他渴望有一天自己能走出这小山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实现自己这个愿望。秦小山的话无疑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貌似平凡的内心,一股强烈的愿望涌上心头。“小山,谢谢你,我想去,什么时候可以报名?”
“书贤哥,后天你直接到乡政府来找我。参军多好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这可是县长亲口讲的。”
回家的路上,李书贤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准备等书良回来后好好和他谈谈。刚走到家门口,发现书良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书贤低头问他。“哥,工作组把吴老幺抓起来了,说是他作风有问题,欺负地主家的女儿。还说他有经济问题,贪污公款。这下可怎么办呀。”
书良带着哭腔说道。“呸!不要脸的东西,活该!这种人迟早会出事的。这下好了,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整天在外面瞎混。”
“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也抓起来?”
书良现在极度不安,有些惊恐地问书贤。李书贤严肃地看着弟弟;“那要看你有没有参与他干的那些坏事。”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他去地主家抄了几次家,可我什么都没有拿过。还有就是跟着他吃过几顿饭,其它真没有了。”
李书良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那还好,估计没你什么事,但是免不了要找你去问话。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照实说,别怕,有哥在。”
书贤安慰着这个刚才还自以为是的大男孩。都二天,工作组果然找李书良去问话,好在和书贤预计的一样,中午不到就结束询问放他回家。李书良摊在床上,小脸煞白,看来这回这阵势把他吓得不轻。等他缓过劲来,书贤这才对他说起自己想去当兵的事。没想到书良一听,也闹着要去当兵。书贤只好跟他耐心解释,他们家不可能两人都去当兵,那家里的田谁来种?书良不肯让步,一直嚷着就要去当兵。书贤压住火气,耐着性子跟他说好久,又承诺等过几年,一定让他去当兵,这才说服了他。等到招兵报名的那天,书贤换了身干净衣裳,洗干净了脸。安排书良上午给田里浇水,这才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到了乡政府大院,门口早已贴上红底黑字招兵告示。周围围满了各村收到消息的年轻人,一个个兴高采烈地。书贤找到秦小山,秦小山带着他去了招兵办公室。办公室坐着的一位年轻的军官。“张连长,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李书贤,能识字,身体也很棒,关键是他本人也非常想参军。”
张连长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书贤,“喜欢部队吗?怕不怕吃苦?”
“喜欢!我不怕吃苦,我一直在家种地,什么苦都能吃。”
李书贤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张连长满意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问明李书贤的名字,在表格上填上他的名字,伸手递给他,“拿着这个去做体检,希望你能成为我手下的兵。当兵是件光荣的事!”
“谢谢首长!”
李书贤拿了表格去医生那里做体检。时间不长,体检做完了,医生在表格上盖了一个蓝色的“合格”印戳。秦小山高兴地对书贤说;“恭喜你,书贤哥。”
书贤高兴地咧开嘴笑了起来。突然,笑容定格在他的脸上,门外排队的人群中,他看见了李书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