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时候,一整天都是阴天,天气也凉爽了一些,不再那么闷热。德成心里装着事,一到下班时间就提着包急着走。林冲见了开起玩笑:“德成,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一到点儿就急着走,是赶着去和心爱的姑娘约会吗?”
德成笑着说:“我丈母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呢,哪来什么心爱的姑娘。要不你们给我介绍一个。”
众人又笑了一回,德成出门直接去了公安局找曾明,顺便接上玉梅去家里。玉梅下班到曾明家时,曾明正和德成讲着最近这些天了解的新情况。“我去查了档案,可惜啊,解放前夕,保密局的大部分档案都已经被他们销毁了。留存下来的那些我排查了一遍,基本都和杨怀义的案情没什么关系。当时保密局内部负责审讯的人,主要是个叫章文昭的科长,这家伙解放后就没了人影,是逃去台湾了,还是就地潜伏了,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这个人。”
“那不是一点线索都没了?杨怀义的事倒可以拖一拖,可杨大叔一直关在学习班里,琴婶儿那边没人照顾呀。”
德成显得忧心忡忡的。玉梅插不上话,只能一会儿看看曾明,一会儿瞅瞅德成。曾明说;“要不然这样,由我们公安局给驻村工作组去个函,说明我们正在调查杨怀义的身份问题,目前暂时还没有进展。如果工作组那边没有确切证据指认杨天赐是地主恶霸,那就请他们先让杨天赐回家,交由村里的农会监管。这样杨大叔就可以回家照顾大婶儿了。”
玉梅和德成想了想,觉得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起码先把杨大叔给弄出来,至于杨怀义的事,只能暂时缓缓,看以后会不会有新线索再说。天气越来越热了,府河的河堤下,小孩子都脱光了站在浅水处玩水,在更深的水域里,那些年轻人正在花式地炫耀着自己的游泳技巧,有的从桥墩上飞身而下溅起一片水花,有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半天也不浮现,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慢慢从水里探出头,骄傲地在水里扬起自己的手臂,像高傲的骑士接受岸上众人的欢呼。德成坐在河堤上的露天茶摊里,头上是一片柳荫。他坐在柳荫下微笑地看着那些戏水的少年,端起茶喝了一口,口感不错,是才成立不久的国营锦江茶厂生产的“三花”茶,“三花”茶其实就是省城人最喜欢的茉莉花茶,盖碗一掀,茶香与花香融为一体的美妙滋味、茶汤中漂浮着的洁白茉莉花,给人以视觉和味觉的双重感受,省城爱喝茶的人都称之为“啖三花”。德成坐在这里喝茶纯粹是为了等玉梅,他和玉梅约好下午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去春熙路逛街,晚上再把她送到秦副局长家。德成本来想直接去小南海找她的,可玉梅害羞,不肯让德成去庵里找她,所以才和他约了在河边茶摊等。德成悠闲地在茶摊上喝着茶,河堤下玉梅和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顺着台阶走了过来。德成目光关注在河里戏水的年轻人身上,没注意到玉梅走了过来。“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玉梅走上前拍了一下德成的肩膀,德成一回头,看见玉梅身边那人,急忙站起身来,“魏九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九憨厚地一笑;“今天下午刚到,正好遇见玉梅说来找你,我特意跟过来向你道声谢。”
德成说:“谢我什么?怀义大哥的事不是还没结果吗?”
玉梅在一边说:“不是怀义大哥的事,是杨大叔被放出来了,暂时交由农会居家监管。”
魏九接着说:“虽说有监管,但好歹是回家了,这下琴婶儿有人照顾了,我们也放心了。”
德成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出来了?”
魏九说:“是啊,前天我亲自去接他回家的。”
德成有些感慨;“还是三哥办事让人放心,这才几天的时间就处理好了这事。”
他对玉梅说;“改天咱们得请三哥吃顿饭聊表心意。”
玉梅点点头,“是得谢谢三哥,你定时间吧。”
魏九看着河堤上游玩的人群,过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对德成说:“我大哥知道你们在帮忙奔走杨怀义的事,因为要照顾大嫂缘故,他实在是走不开,所以特意嘱咐我来趟省城表达他的感激之情。患难之时见真情,余兄弟,这个情我和大哥领了。我魏九也是个讲情义的汉子,将来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魏九一定在所不辞。”
说完躬身一揖。德成急忙扶住魏九的胳膊:“使不得,魏九哥,你这就见外了。且不说杨家和玉梅她们这层关系,就算是看在杨怀义妈妈的份上,我也会这么做的。老人家老来丧子,心里的悲伤我是能感受到的,我这么做也是想她能早日恢复健康。只是现在怀义大哥的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解决,还请你们耐心等等。”
魏九点点头说:“我明白,我会劝大哥的。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余兄弟有空来我们乡下玩,我一定好好招待,玉梅,我走了。”
德成和玉梅挽留魏九吃了晚饭再走,魏九说自己今天要赶回黄龙镇去,晚了路上不方便,下次再来叨扰。说罢顺着河堤边的石阶走了。快走到石阶的尽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对了,我还有个事问你们,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罗子江的人?”
“认识呀,那是杨怀义的高中同学,怎么了?”
德成惊讶地问道。“前两天这个人来家里看望大嫂,留下一大堆东西,我问他是谁,他只肯说他叫罗子江,其他的一概没说就走了。原来是怀义的同学,也是个好人啊。我知道了,走了。”
说着挥挥手,魁梧的身躯顶着烈日转身大步地走了。德成和玉梅默默地看着魏九离开,半天德成才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个好人,帮着杨大叔照顾家人,又为了他家的事忙前跑后,一点没有怨言,就像是做自己份内的事,这种人真是值得交往。”
玉梅点点头说:“是啊,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一些,三哥不也是这样的嘛。”
德成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玉梅欢喜地说:“不说这些事了,走,咱们逛春熙路去。逛完街我请你吃痣胡子龙眼包子,还有三合泥,可好吃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晚了时间来不及,今晚我还得回公安局宿舍呢。”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天就要黑了,吃完小吃的玉梅意犹未尽地和德成一起往回走。暮色下的街道,两个年轻人肩并着肩走在周日的黄昏里,空气中散漫着一股悠闲的味道。人们常说,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气质。比如北京,那就是雍容华贵,大气磅礴。又比如上海,十里洋场,新鲜刺激。而眼前这座别名芙蓉城的千年古城,它的气质永远是悠闲而宁静的。人们在街上悠闲地散着步,逛着街。见面交谈也总是轻言细语的,静静的岁月流淌在遍布城市的几百家坐满人的茶馆里,这是其他城市见不到的风景。德成和玉梅就这么漫步在着岁月静好的时光里。月上柳梢头时,德成和玉梅来到了公安局大门口。玉梅停下脚步,路灯的辉光散落在她身上,让德成想起了她迎着晨光走进了柴房的那个早晨。他心头一动,低声说道:“玉梅,我喜欢你。”
玉梅一愣,“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德成窘迫地说:“没什么,我说我走了,你进去吧。”
说罢逃也似的跑开了,夜色里隐隐传来他的笑声。玉梅有些疑惑地看着远去的德成,过了片刻,她转身进了公安局宿舍的大门。一路走一路想着,其实德成刚才说的她隐约听到了,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有些心慌意乱。走到秦副局长家门口,她深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这才推门进去。刘大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孩子逗着玩,玉梅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孩子说;“大姐,我来吧,你去休息。小老虎,有没有想我啊。”
看见玉梅,小老虎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刘大姐若有所思地看着玉梅,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玉梅,你坐,大姐有话对你说。”
玉梅抱着孩子挨着刘大姐坐下,“大姐,什么事啊。”
“你来我家快半年了吧?”
“嗯,我算算,对,差几天就半年了。怎么了?”
“从下周三起,你就不用来我们家了。”
玉梅吃了一惊:“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做得不好,你可以跟我说呀,我一定改。”
说着玉梅有些难过。“呵呵,傻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大姐笑了,“小老虎的爸爸要调回山东青岛任职,我们要回老家了,所以小老虎没法让你接着带了。不过我要谢谢你,瞧你把小老虎带得多棒,还有你做的饭菜真挺好吃的,我回去后一定会想念你做的菜。”
“啊?大姐你们要回老家去?这是好事,真替你们高兴。”
玉梅随即想到自己的工作又没有了,眉间不由泛起一丝忧愁。刘大姐为人心细,看出玉梅有心事,便开导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说给大姐听听,看大姐能不能帮你解决。”
这半年的相处,让玉梅很信任这位爽直的山东大姐。她痛快地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大姐,我刚从乡下来省城不久,借住在姐姐出家的庵里。庵里现在比较清苦,本来想着我有份工作,挣的钱能够帮衬姐姐一些,可这下你们回老家去了,我这工作也没了,接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傻孩子,为这事着急啊,别急,大姐帮你想想办法。”
刘大姐想了想,对坐在里屋看报纸的秦副局长喊道:“老秦,你出来一下,我有个事问你。”
秦副局长捏着报纸走出来,和玉梅打了声招呼。皱着眉头问刘大姐:“喊那么大声干嘛,我耳朵又没有毛病。你要问我什么?”
“前一阵听你说,你有个老战友要转业到地方企业任职吗?他分去哪儿了?”
秦副局长想了一下,“你说的是陈广辉吧,对,他转业去了国营红旗工艺品厂当厂长了。你问他干嘛?”
“我们这就要回老家去了,玉梅又没法跟我们一起去青岛,她以后不就没事干了。我想帮玉梅找份工作,你帮忙问下陈广辉,他们厂还招不招工?”
秦副局长点点头;“玉梅这孩子在我们家帮了我们挺大忙的,小姑娘人不错,我们走之前,是该给这孩子安排一下。好,明天我就给老伙计打个电话问问。”
中午秦副局长回家吃饭时,显得兴致很高,一进门就笑着对刘大姐说;“陈广辉还是卖我的面子的,我把这事一说,他问了下情况,拍板说没问题,让玉梅明天去厂里看看。”
玉梅听到工作有着落了,高兴地跳了起来:“谢谢秦局长,谢谢刘大姐,你们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小老虎躺在摇篮里,瞪着眼睛不明就里地看着激动的玉梅,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玉梅开心地蹲在他面前,用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胖脸蛋,“姐姐又有工作了,开不开心?”
刘大姐说:“反正我这两天没什么事,明天就陪你一起去。”
“那小老虎怎么办?”
玉梅有些为难。“没事,让邻居周大妈帮忙看一会儿,咱们耽搁不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