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成第二天睡了个懒觉,起床时,小封已经出门拉客去了。他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没吃早饭就出了门,在街头的无名包子铺买了两个猪肉大葱馅儿包子,一边吃一边顺着金水河往东去。微风吹着金水河的河面,泛着点点金光,间或有些菜叶、杂物飘散在其间,风中隐隐传来阵阵臭味,那是金水河两岸住的人家随意倾倒的脏水带来的味道。德成用手捂着鼻子,加快脚步往前走。走到水东门前的一个丁字路口,德成停下脚步,走进街边的铺子里选了几样糕点和糖果。吩咐伙计分成两份包好,又顺便问了一下路,这才找到他要去的黄伞巷。黄伞巷是一条狭长的小巷,街面上铺着青石板,有的地方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路边的街沿石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昨晚下了场小雨,天亮才停,石板路有些湿滑。德成小心翼翼地走进小巷深处,站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前,仔细地辨认门上钉着的有点斑驳的门牌,没错,是这个地址,他确认了一下,上前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紧闭的木门。“谁呀,大清早的也不让人消停!”
一个略显怨气的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随即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中年妇女从门后探出身来,上下打量了德成一番。“你好,我叫余德成,是来找冲哥的,请问他在家吗?”
德成很有礼貌地问道。中年妇女不耐烦地说:“我管你是谁,又是来找他的,你们有什么事不能自己解决吗?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来找他拿主意,他又不是神仙。”
德成赔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他办事的,我是专程来拜访他的。”
说着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礼物。“还有这事儿?头一次见到有人上门是给他送礼的。”
中年妇女边说边把门打开让德成进来,随即扭头对里面喊道:“娃他爸,有人来看你。”
德成进了门,发现门后居然是个小院,院子中间的天井里长着一棵老槐树,老槐树长得很茂盛,把院子里的光线都遮挡住了,显得有些昏暗。除了靠门这边,院子的其它三面都各有两间房。一个干瘦的身影咳嗽两声,低着头从对面屋里走了出来,不是林冲又是谁呢?德成急忙上前两步,激动地喊道:“冲哥!我是德成,我来看你了。”
林冲一愣,抬头辨认了一下:“还真是德成,你还好吧?昨天我还和韩老六提起你,说不知道你平安到家了没有。你这个娃娃,到家了也不来给我们报个信,害得我们瞎担心一场。”
德成赶忙解释道:“我回家时走错了路,耽搁了点时间,我也是前天刚到的家。这不,今天就来看你了。”
林冲笑了:“能平安回家就好,我就担心你被他们抓住了。”
德成也笑了:“我运气好,又有冲哥帮忙,哪能被他们抓住。对了,我带了些点心给冲哥和韩六哥,不成敬意。”
说着把手里提的礼物塞给林冲。林冲赶忙推让道:“自己兄弟帮点忙算啥子嘛,你这么客套就见外了哈,拿回去,拿回去。”
德成诚心地说:“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一定得收下。”
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林冲无奈地把其中一包递给了一边站着的中年妇女,顺便给德成介绍道:“这是我婆娘,你叫喊大嫂嘛,前两个月才带着娃娃从乡下进城的,唉,这年生,乡下也不好讨生活。”
德成恭敬地冲她叫了声“大嫂。”
林嫂笑着应了一声,提着礼物进了屋,屋里瞬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欢呼声。林冲回头瞧了眼屋子里,眼里充满了溺爱的神情,转身对德成说:“小孩子,没什么见识,见笑了。”
他拉着德成到树下去坐,说屋里太黑。林嫂给他们泡了两杯茶,两人就在树下喝着茶聊天。中午时,德成打算告辞,林冲哪里肯依,让自己老婆做好饭,又去街上买了猪头肉、豆腐干等下酒菜,顺便把住在隔壁的韩老六也叫上。三个人坐在树下,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道下酒菜。林冲从屋里拿出个瓷瓶来,拔开塞子,让韩老六闻了一下:“怎么样?”
他问道。“好香!这酒莫不是绵竹大曲?”
韩老六惊讶地问道。“算你娃识货,这个确实是绵竹大曲,上个月我老表专门从绵竹给我带上来的。”
林冲有点得意地炫耀着。“满起!满起!”
韩老六兴奋得还没有喝脸就红了。三人举杯一碰,都是一口干了。德成本不喜欢喝酒,但看今天大家兴致很高,不想扫了大家的性,也频频举杯敬两位大哥。酒过三巡,林冲挟了一块猪头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随意问了德成一句:“你今后有啥打算呢?”
德成忙放下筷子说:“还没有想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个啥。”
韩老六仰头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那就来跟着冲哥干好了。”
“放屁,德成的姑父是部队上的当官的,哪里不能找个轻松活儿给他,你以为跟我们一样只能下苦力。”
林冲冲韩老六骂道。德成摇摇头:“我姑姑和姑父都走了,去了台湾。家里只剩我和妹妹,我妹妹还在读书,我这个当哥的得供她念完书。韩六哥说得没错,冲哥那里要真是有空缺,扛包卸货啥的,我都能干。”
说罢,抬头看着林冲。林冲握着酒杯沉思了片刻:“这样,我们车马行一直都是请华阳县的一个书办帮忙记账的,上个月他提出要回老家,不想干了。要是德成能写字算数的话,就来我们车马行做个管账先生如何?”
德成兴奋地说:“冲哥放心,我以前进过学堂的,写写算算的绝没问题。”
林冲说道:“既是这样,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就跟车马行的东家说一声,应该没啥问题。做这管账先生,月例是五块大洋。”
韩老六高兴地给大家斟满酒,举起杯说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来,干一杯!”
这顿酒一直喝到天色渐晚才散,德成已经喝得有点晕头晕脑的,站起来告辞回家,林冲要送他,被他拒绝了,自己一个人偏偏倒倒地往回去了。小封拉完客回到家,家里没人,便自己下了碗面条吃。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德成还没回家。小封坐不住了,焦急地来到大门口张望。远远地看见德成东倒西歪往家里走,小封急忙上前扶住他,闻着他一身的酒味,不禁皱了皱眉:“你这是去哪儿喝酒了,还喝这么多,得亏还认识路回来。”
德成趴在小封肩膀上对他一笑,小封赶忙扭头避开他满嘴的酒气,德成笑着嚷嚷到:“哥有活干了,哥要当管账先生了,小封,你说哥厉害不厉害。”
“厉害!你可真厉害!”
小封一边敷衍着他,一边扶着他回房。刚把他放倒在床上,德成就趴着不动了。小封摇摇头,蹲下身把他的鞋脱了,又把被子拉开搭在他身上,这才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却听德成大声喊道:“好酒,来,再干一杯!”
小封转身看时,德成却又睡了过去。小封站在门口,看着熟睡中的德成,待了一会儿,转身默默地离开。过了两天,德成要去上工,小封好奇他在哪里干活,早上出车的时候,顺便拉着他一起去看看。德成按照林冲给的地址,指引着小封找到车马行。到了地方,德成看见韩老六正蹲在街沿上和几个人说话。他抬脚下了车,韩老六一眼瞧见,站起身,大声地喊到:“德成,你行啊,上个工居然还坐着洋车来。”
德成赶紧解释:“那里,这是我兄弟小封,顺道过来认认路,将来有事能找着我。小封,这是韩六哥。”
小封腼腆地叫了声:“韩六哥好!”
又转头对德成说:“哥,我知道地方了,那我先走了。”
德成点点头,小封骑着车走了,他随着韩老六进了车马行的院子。院子里满是大车,靠墙的一排牲口棚里养着马和骡子。穿过穿嘈杂的院子,里面又是一排青砖瓦房,进得房来,房里坐满了等着活干的苦力。有的在抽烟,有的在打瞌睡,屋里乌烟瘴气的。韩老六一直走到房子尽头的一间独立小屋前,推开门,和德成进了里屋,又随手关上门,把吵杂声都关在了外面。林冲正坐在小屋里抽烟,见德成他们进来,指着靠窗的一张桌子说:“德成,这就是你干活的地方。”
德成点点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林冲又对他说:“我和韩老六平时都带着人在外面忙,这里除了你,还有个管事的叫曾三,今天他去外面办事了,东家除了月底开工钱,平常不会来的。好好干,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曾三,他人不错的。”
德成就这样开始了他在车马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