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天宇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没过几天就给德成回话。他那帮在意大利工作或生活的同学也很给力,拿着彭天宇给的资料,在意大利问了一圈,基本摸清了这套设备二手货在当地市场的价格。
即使德成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依然被这套设备在欧洲的价格给惊讶到了。根据成色的不同,这套设备在欧洲的二手价格从五万美元到十五万美元不等,即使八九成新的设备,报价也绝不会超过十五万美元。 德成的脑袋嗡嗡作响,血往上冲,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们怎么敢?这和王强他们的报价起码相差了十万美元,这可是十万美元啊!这些钱折合成人民币将近四十万了。”德成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他谢过彭天宇之后,匆匆返回自己的办公室。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端着茶杯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反应出他内心此刻的不平静。 四十万,这是个令人感到恐怖的数字。以自己目前的工资水平,这可能是自己一辈子的工资收入,更是普通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数字。这笔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轻易被人从中攫取了,这些人的贪婪完全超出了德成的想象,简直是令人发指。 王强是不是也有份儿?还有刘厂长,当初他们可是一道去意大利考察的。德成喝了一口茶,考虑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沉思了片刻,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去找王强了解一下情况。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还只是自己私下调查的结果。如果王强真的参与其中,德成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规劝他,让他去相关部门自首,争取获得宽大处理,自己不能这么任由他堕落下去。 德成关上门从设备科出来,到厂门口的办公大楼去找王强。因为需要随时了解厂里设备的运转情况,设备科的办公地点并不在办公大楼里,而是设立在车间的旁边。 此刻已经夕阳西斜,暖暖的光照在厂区的林荫道上,就像给水泥路面镀了一层金色。 德成来到劳服司的办公区,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宽阔的办公室里没几个人,整个屋子显得空荡荡的。 六月拿着空水瓶从靠里的经理室出来,看见父亲站在办公室门口,张望,不由一愣,随即喊道:“爸!你是来找我吗?”
听到女儿的声音,德成抬头走进办公室,“你今天没去锦江宾馆?”
“安东尼先生昨天说他想自己去逛逛这个城市,让我忙自己的事,不用整天陪着他们。爸,你找我什么事?”
“我不找你,王强在吗?”
德成摇摇头问道。
“王经理这会儿不在,他下午有事,刚走没多久。”德成沉默了片刻,冲女儿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劳服司。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身影,六月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随手拿起桌上不知谁的折扇,“呼呼”扇了两下。 月上树梢,医药公司的家属院很安静,除了有几个半大孩子在路灯下玩游戏,院子里基本看不到人影。 王强脚步蹒跚地回到院里,知道今晚有应酬,他也就没有把车开回来。那辆桑塔纳虽然名义上属于劳服司的,但实际上却相当于是王强个人的专车。基本上他每天都开着车上下班,反正公司里也没谁管这事儿。 当他快走到单元门口时,意外地发现在单元门口居然蹲着一个人,背着光,黑乎乎的看不清是谁? 蹲着的那人也看到了王强,他站起身揉了揉因为蹲久了有点麻木的腿脚,借着楼道的灯光,王强看清眼前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师兄余德成。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蹲着,快跟我去家里。”
王强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德成的怀里,德成赶紧伸手拽住他,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干嘛喝这么多酒,瞧你走路都走不稳了。”德成皱了一下眉头。
“都是些生意场上的应酬,不喝不行啊。师兄,别站在这里说话呀,走,跟我上楼去。家里有新上市的秋茶,虽说比不上春茶,好歹也是才上市的新茶。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点回去。”王强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拉着德成上楼去。
德成站直身子,拉住王强:“我有事要问你,去家里不方便,我们就在院子说。”王强嘿嘿一笑,“什么事这么神秘,还要背着我家小兰说。师兄,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德成拍了王强脑袋一巴掌,正色说道:“胡说八道,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整天在外面吃吃喝喝,花天酒地。我心里除了你嫂子,从来没想过别的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开个玩笑而已,师兄别当真。既然这样,咱们去那边说吧。”
说着王强把德成带到宿舍楼旁的花台,花台上种的是菊花,已经结满了一粒粒的花苞,过不了多久,这里将是一片菊花的海洋。
花台的边上,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石桌上刻着象棋的棋盘,这是院里老年人经常下棋的地方。 王强和德成来到石桌边坐下,王强摸出一支烟,他知道德成不抽烟,便自顾自的点上,猛抽一口问道:“师兄,什么事能让你大半夜跑到我家门口来蹲我?”德成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强问道:“王强,你老实跟我说,那套进口设备的报价究竟是多少钱?”
王强一愣,转头看向德成,缓缓开口问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合同上不是清清楚楚写着二十五万吗?”
德成摇摇头,“不对,我打听过了,欧洲市场上,这种二手货最多不超过十五万美元。”
“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一瞬间,王强酒醒了一大半。
“你不用管我是从哪里知道的,我就问你,为什么我们的合同价格比市场价格高出那么多?”德成逼问道。
“这个价格是卖方的报价,刘厂长是认可的,而且是他亲自签的字,我就是个联系人,价格是多少和我有什么关系?”王强心里一阵慌张,余德成从哪里打听到的价格?王强只能强作镇静地回答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刘厂长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你来操办的,怎么能说价格的事和你无关呢?”德成打断王强的话,反驳道。
“我只是把卖方的报价提交给刘厂长,决定是他做的,我可没这个权力。”王强一口咬定是刘厂长拍板决定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强,这价差可是十万美元啊,这些都是咱们的血汗钱,你该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其实德成内心还是希望王强和这件事无关,只是被人给骗了。
“师兄,这事跟你一个设备科长有关系吗?你干嘛老是纠缠这些事呢。设备好好的,能用就行了,其他的你管那么多干嘛。”王强有些恼怒,说话的声音不由有些大了。
德成生气地一拍桌子,冰冷的石桌震得他的手心隐隐作痛,“安东尼他们这两天为什么停工,原因你不知道吗?你当初说什么这套设备八成新,八成新的设备核心部件会磨损得这么厉害?以至于到了必须更换的地步,你负责引进的这套设备最多只有五成新。这种垃圾货色,在欧洲最多卖十万美元。你瞧瞧你,居然为此花了二十五万美元。”王强站起身来,瞪着德成,冷冷地说道:“师兄,我对你一直很尊重,你为什么要挑我的刺呢?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你?没有吧?我自问一向对得起你,对得起六月。”
“你对我怎么样,或者对六月怎么样,那些都是我们之间的私事。这会儿我要跟你谈的是公事。”
“既然是公事,那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谈。这会儿是下班时间,我累了,要休息了。”
说完,王强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宿舍楼走去,扔下德成一个人坐在石桌边。
站在书房的窗户边,王强撩开窗帘的一角,偷偷向下望去。德成依然坐在石桌边上,孤零零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更加显得孤单。 王强叹了一口气,放下窗帘,摊坐在沙发上。小兰泡了一杯热茶走进书房,看着王强的样子抱怨道:“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应酬,咱们这家都快成了你的旅馆了,只是回家来睡觉,平时都看不到你的人影。”王强心里烦躁,忍不住发作道:“整天跟人陪笑脸,灌一肚子的酒,你以为我想过这样的日子?我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你们母子俩过上好日子,你还埋怨我。”
小兰脸色一变,厉声说道:“我没想过要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只想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可你看看,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孩子孩子不在身边,丈夫又成天都在外面应酬,这屋里整天孤零零的就我一个人,这种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也不等王强反驳,小兰摔门而去。
王强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半天心情才平复下来。他再次来到窗边,撩起窗帘瞟了一眼。楼下的石桌边空荡荡的,已经没了德成的人影。 王强望着远处的的灯火,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