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墙上的挂钟快指向上午十点,李书贤走到办公室门口四下张望了一圈。此刻大家都忙于工作,走廊上很安静,没有人走动。
李书贤关上房门,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深深吸了一下气,看着桌上的一张小纸条,按照昨天抄的电话号码开始拨打电话。 得知小慕最终还是被处以治安拘留七天,李书贤手里拿着电话半天没放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反手关上门,去了书记办公室。 跟书记兼厂长岳霖请好假,李书贤匆忙赶到幼儿园,叫上许淑华回家。 一进门,许淑华就紧张地问道:“什么结果?小慕今天能回家吗?”李书贤摇摇头,弯腰拎起昨晚就整理好的包裹,“结果出来了,治安拘留七天。”
许淑华愣了一下,愤愤不平地嚷嚷道:“为什么呀?小慕又不是坏人。昨天那个警察不也说了吗,这是跟他没什么关系,怎么还是要拘留啊?”
李书贤提起包裹准备出门,回头对许淑华说:“你还纠结这些干嘛,公安机关都已经做出了处罚决定。要怪就怪他自己,整天跟那些社会上的人来往,不出事才怪呢。”
许淑华想了想,又问道:“不会通知单位吧?要是让厂里知道了,会不会开除小慕?”
李书贤摇摇头:“小慕是治安拘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又不是刑事犯罪。既然已经通知了家属,就不会再通知单位。”
许淑华不放心,又追问道:“这几天他不能去上班,怎么办?”
李书贤沉吟了一会儿,“还能怎么办,我们只有尽量帮他掩饰。一会儿我就去车间帮他请几天事假,就说乡下他二叔家出了点事,他要回去帮忙处理一下。”
许淑华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李书贤不放心,又叮嘱了许淑华:“这事儿要是被厂里知道了,对小慕以后的工作有很大的影响。你可千万别说走嘴了,最好连小红都别告诉,她要是问起,你就说小慕出差去了。”
两人拎着包裹出了门,李书贤先去找郑少英给小慕请假,因为中间还夹着一个星期天,所以李书贤只帮小慕请了六天假。 虽然郑少英心存疑惑,但看在李书贤的面子上,还是爽快地准了小慕的假。 按照派出所警察给的地址,夫妇两去了位于宁夏街的看守所。这里又被老百姓称为“四大监”。至于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有好事之徒考证,这个监狱民国时候就有了,它整体呈扇形布局,分内监(关押已决犯)、外监(关押未决犯)、女监和病监四部分,因此被坊间称为“四大监”。一九四九年后,更名为“锦江市公安局看守所”。但“四大监”这个俗称,一直被老省城人喊到现在,当然这里也是普通老百姓尽量避而远之的地方。 这是一条深邃的小巷,绿树遮阴,巷子尽头有一扇大门,门边的大木牌上白底黑字写着“锦江市公安局看守所”几个字。 许淑华疑惑地看了一下四周,转头问李书贤:“这不是‘四大监’吗?听说这里关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小慕不过是治安拘留,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这些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这里也是公安局的拘留所,小慕当然会被送到这里来。”
李书贤心情烦躁地打断她的话。
在登记室做了登记,把给小慕带的包裹交给看守所民警,李书贤夫妇坐在屋里等着见小慕。 李书贤无聊地打量着登记室,屋里的长凳上挤满了和他们一样等着接见的家属。其中有个老婆婆不停地跟周围的人哭诉,说自己的孙子是冤枉的。周围有人安慰她,说她孙子只是拘留,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家去,老婆婆这才慢慢止住哭泣。 过了一会儿,警察叫到李书贤的名字,李书贤赶紧站了起来,走到警察跟前,有些紧张地回答道:“我是李书贤。”警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许淑华问道:“她是?”
“她跟我一起的,是孩子的妈妈。”
李书贤指着许淑华解释道,许淑华连忙点头。
“跟我来吧。”警察也不多话,转身出门往里走,李书贤夫妇赶紧跟了上去。
半个小时后,李书贤夫妇回到看守所的门口。许淑华回头看了一眼高墙上的铁丝网以及全副武装的执勤武警,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走吧,小慕下周就可以回家了。他不会有事的,你就别担心了。再说,你担心也没什么用。”李书贤拉了一把许淑华,催促她快点离开。说实话,这种地方,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老是觉得别人都在看着自己。
小慕在值班警察的带领下,回到看守所的监室,双手贴着裤缝站得笔直。警察打开监室的铁门,把小慕推了进去。 铁门在小慕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屋子,有一道铁门把这里分成内外两部分。里面是一排大通铺,靠里的墙脚堆放着收拾整齐的床单被褥。被褥的上方开着一个巨大的窗户,没有玻璃,只有密密的,指头般粗细的铁栏杆,窗外不时有武警战士往来巡视。 外间是个露天的院子,说是露天的,其实顶上覆盖着一层镂空的水泥花砖,透过花砖缝隙往外看去,蔚蓝的天空被分隔成了无数个小格子。 整个监室大约关了二十几个人,屋外的院子里或站或坐有五六个人,看样子是这个监室的特殊阶层,其他人则老老实实在大通铺上盘腿坐着。 “过来。”屋外坐着的一个人招呼小慕。
小慕抬头看了一眼招呼他的人,今天上午从派出所过来的时候,值班民警就是把他交给这个人的,他是小慕所在监室的值班员。一般来说,看守所除了有管教民警以外,还会临时任命一名拘留人员担任所在监室的值班员,值班员的工作就是协助管教民警管理监室里的其他成员。自然,被任命的值班员在监室里的地位是最高的。 小慕所在监室的值班员叫黄伟,是个一贯在火车北站附近吃玄钱的家伙。所谓玄钱,省城老百姓泛指来路不明的钱财。 “叫什么名字?怎么进来的?”黄伟坐在塑料板凳上叼着烟问道。眼前这个小伙子是今天上午才来的,黄伟还没来得及问他情况,就被值班民警带去见家属了。黄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小慕没有回答,目光直直地盯着黄伟嘴上叼着的烟。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一根烟都没抽,这会儿烟瘾犯了,有些难受。 “蹲下!老大问你话,还不赶快回答,在这儿还装什么神。”黄伟身边站着几个人,看样子是黄伟的跟班。
小慕慢慢蹲在黄伟的面前,可能是嫌他的动作太慢,一个跟班觉得他怠慢了自己的老大,顺势一脚踢在小慕的腿弯,小慕粹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小慕愤怒地回头看去,那个跟班破口大骂:“看个锤子,还不服气嗦?给老子蹲好,老实回答老大的问话。”小慕不想惹事,忍着气低头回答道:“我叫李小慕,因为打架斗殴进来的。”
黄伟抽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到地上,他身后站着的几个人都想伸手将地上的烟头捡起来。黄伟哼了一声,几个人停住动作,都看向黄伟,黄伟指了指刚才踢小慕一脚的跟班。那个跟班喜笑颜开地说了声:“谢谢老大。”
伸手捡起地上还燃着的一截烟头,美美地吸了一口,旁边的人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既然进来了,就要好好服从政府的管教,要听值班员的话。不管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混得再拉风,名头操得再响亮,到这里来就得服从这里的规矩。是龙给我盘起,是虎给我卧倒。听清楚没有?”“清楚了。”
小慕低声回答道。
黄伟本来还想再继续教育小慕两句,这时候,门口的铁门突然打开了。负责这个监室的管教民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手提包裹的杂役。杂役是指那些已经判了刑,且刑期很短,只需要服几个月刑期的罪犯。一般来说都不会把他们送去监狱服刑,而是留在看守所里充当杂役。 “韩干,你来了。”黄伟早已从板凳上起身,毕恭毕敬地走到管教民警身前站好。负责小慕监室的管教干部姓韩,是个老警察,据说明年就要退休了。韩干体格高大,略微有些胖,脸上随时笑眯眯的,不像个警察,倒像是退休老干部。不过千万别被他的表象迷惑,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人,其实韩干是当兵转业来的看守所,为人正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别看黄伟在监室里耀武扬威,在韩干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猫。
“你是李小幕吧?蹲在地上干什么?站起来说话。”韩干冲小慕招招手。
小慕站起身,贴着墙站直腰。 “听说你是打架进来的,年轻人,做事不要那么冲动。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总之,进来后要服从管教,不要惹事,老老实实待够七天走人。这是你家里给你送的包裹,你收捡一下。”韩干转头又吩咐黄伟:“你不要欺负新来的,大家都是一样的情况,相互之间多照应着点。”
黄伟赔笑道:“韩干,我哪儿敢呀。你放心,新来的我都会好好照顾的。”
“是吗?你可是几进几出的老油条了,你那些小伎俩不要在我面前玩,哪天让我逮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韩干冷笑一声,关上门带着杂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