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六月高高兴兴去了劳服司上班,对于自己师兄的女儿,王强自然是照顾有加。不但手把手地教她跑业务,很多重要的场合也都带着她一道,让她尽快熟悉新的工作岗位。
看到女儿一改在车间时的萎靡不振,变得有干劲儿了,一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样子,德成觉得六月去劳服司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那天德成为了女儿的事,专门去找了一下王强,师兄弟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借机多聊了几句。一番话聊下来,德成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王强的思路。虽说这些年自己一直坚持着读书看报的好习惯,自认还不算是孤陋寡闻。可跟王强说不上几句,他就发觉王强说的那些东西,自己竟然非常陌生。或许是自己真的老了,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脚步。 王强这两年变化很大,头上顶着一头才烫的卷发,身上穿着一件双排扣的薄西装,雪白的衬衣衬着黑色的西装,再加上脖子上那条红色的条纹领带,整个人显得精神无比。在德成的眼中,简直有几分电视里的港商气派。 崭新的桑塔纳轿车驶出厂门,王强从打开的后窗冲德成挥挥手,一溜烟地汇入到蜀都大道的车流中。德成默默地看着远去的黑色桑塔纳,心里一阵惆怅,不知当年自己拒绝王强的邀请是对是错。 既然六月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德成也就不多操心。也让玉梅不要过多约束她,毕竟孩子已经长大,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独立生活。 现在的德成,除了会花一些时间在小斐身上外,平时基本上没什么要紧的事,空闲时间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加上前几年,对他颇有知遇之恩的赵新民也退休了。德成很清楚,自己在厂里的职务是不可能再往上走了,能在设备科长的位置上站好最后一班岗,平安退休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他最近有了新的爱好,每周基本都要和曾明一起约着在人民公园喝茶叙旧,一般都选在星期天德成休息的日子。 曾明已经退休了几年,他一直没成家。朋友同事给他介绍了几个年岁相仿的对象,可他见了两个以后就坚决不去了。按他自己的话说,自己单身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就想过过悠闲的日子,不想找个人来管着自己。他这么一说,大家自然就放弃给他找个老伴儿的想法。 大多数时候,德成会在喝了茶以后再去新南门看大姐。偶尔遇到曾明兴致来了,非要拉着他中午喝一杯,他就只是晚上才去新南门接玉梅回家。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情况,曾明有个战友前几天来看他,顺便给他带了两瓶五粮液酒。曾明今天专门带了一瓶,想着中午和德成喝一杯。 玉梅笑吟吟地对曾明说:“三哥,人我交给你了,今天可不能再让他喝醉了。”曾明一手拎着酒,一手朝玉梅挥了挥,“弟妹,你就放心吧,我今天保证不灌他酒。”
德成笑着捶了他一下:“你就吹牛吧,就你那点酒量,哪次不是你先喝醉的?每次都是我扶着你回家。”
曾明早就不住在公安局宿舍了,他分的房子在文庙街附近,隔着两条小街就是人民公园。 玉梅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进了公园,这才骑上车带着小斐往新南门赶去。到了新南门,因为自行车停在楼下老丢,玉梅自然不敢把车停在楼下。买一辆好的自行车要花一两百块钱,好歹也算是家里的重要资产,玉梅不敢掉以轻心,提着自行车上了三楼。小斐想要帮忙,一瞧小斐那瘦弱的小身板儿,玉梅当然不会同意。 玉梅本来就很胖,加上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喘着粗气把自行车弄到三楼的走廊上,她也是累得不轻。 “妈,你倒是在楼下喊我一声呀,我好下来帮你嘛。”
在家休息的六月迎上前来。
玉梅喘了一口气,摆摆手:“你妈我现在还行,哪天真要是搬不动了,我再叫你。别到时候又指使不动你了。”六月不高兴的撅起嘴:“妈,你老是说这些话,有意思吗?”
“管它有意思没意思的,到了那一天才知道。你姑妈人呢?”
玉梅停好车问道。
“知道你今天要来,姑妈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菜了。哎?我爸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又跟曾叔叔喝茶去了?”“可不,你爸跟曾叔叔现在每周都要约一次。你曾叔叔还说什么见一面少一面,一天到晚净瞎说!”
母女俩正说着话,张玉兰手里拎着一捆新鲜莴笋回到家:“你们怎么站在走廊上说话,快进屋去。六月,给你妈倒杯水。”
张玉兰的新家是那种长廊形的单元房,一个单元每层楼住着五户人家,出了楼梯左三右二的格局,中间是公共厕所。因为五家人共用同一条走廊,她们娘儿几个站在走廊上说话,难免会妨碍其他人进出。 玉梅接过姐姐手里的莴笋,打量了一下,啧啧称赞道:“这莴笋还不错,够新鲜。”
张玉兰锤了一下自己酸胀的腰,“是很新鲜,这是农民一大早拿到市场上卖的,可不是国营副食品店卖的那些蔫头耷脑的货色能比的。”
玉梅把手里的菜递给六月,用力帮张玉兰揉了一下腰:“姐,你的腰是咋回事?”
张玉兰努力向后抻了一下自己的腰,“现在不比以前在翻砂厂那会儿,每天要在冲压机前站好几个小时呢。说实话,我这年纪确实有点吃不消,还好,再过两年我就可以退休了。”
提起这事,玉梅免不得有些怨言,“好歹当年你也是翻砂厂的领导,即便是被人家合并了,给你安排一个稍微轻松点的工作,也不是什么好为难的事,偏偏把你安排到车间去干体力活。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打死我也不相信,简直是存心恶心人。”
张玉兰呵呵一笑,不在意地说道:“不说这些了,反正再过两年我就退休了,想恶心我也恶心不了多久了。”
姐妹俩在客厅坐下来,拿起刚买的菜理了起来。六月乖巧地给妈妈倒了一杯水,带着小斐回自己屋去玩了。 “姐,六月说你找我有事商量,究竟是什么事?”
玉梅放下水杯问道。
张玉兰手里捏着一片翠绿的莴笋叶,神情忽然有些黯然,叹了一口气:“唉,还不是为了张小花的事。”“张小花?她有什么事?”
“她谈恋爱了。”
玉梅笑了,拍了拍姐姐的手,“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小花谈恋爱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花这个年纪谈恋爱是件很正常的事呀,你紧张什么?”
张玉兰摇摇头:“如果只是谈恋爱,我当然不焦心,我又不是老古板,难道还会不让她谈恋爱。”
“这不就得了,小花想谈恋爱,你又不反对,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玉梅一边剥着莴笋叶子一边说。
“你不知道,跟她谈恋爱的是林泉生。”林泉生这三个字,张玉兰的语气说得重了一些。
“林泉生,我知道呀。不就是那个老叫你大姐的小伙子嘛,以前跟你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你不同意?”玉梅疑惑地看着姐姐。
“以前他刚来的时候,人也老实,工作表现也不错,我其实很欣赏他。后来有人向我反应,说他经常在午休时约人打牌赌钱。玉梅,其它的事我或许还能容忍,唯独赌钱这件事,我是坚决不允许的。我当时就警告他,再有下次,就把他开除。”“后来呢?”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厂里打牌赌钱了。”
“那还好,说明这小伙子还是听人劝的。”
“好什么好,他倒是不在厂里赌了,但在外面赌得更凶。”
张玉兰气愤地说道,忍不住狠狠揪了两把莴笋叶子。
“玉梅,你说,我能放心把小花交给这样的人吗?虽说小花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一手带大亲侄女呀。”“嗯。”
玉梅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如果林泉生是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跟小花谈恋爱,咱们家可不能接受一个赌鬼做女婿。”
“今天是星期天,小花也不好好在家休息,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估计,八成儿又是跟那个林泉生去约会了。一会儿她回来,你帮我好好劝劝她。”
听大姐这么一说,对小花这件事,玉梅的态度是坚决反对。就算姐姐不说,她也打算跟小花好好谈谈。
午饭的时候,小花没回家。张玉兰显得忧心忡忡,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玉梅只得在饭桌上对姐姐好言相劝。小斐的胃口一点没被影响,对姑妈的拿手好菜莴笋烧鸡翅赞不绝口,食指大动,一个人就消灭掉了一大半。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小花才回到家。看得出,今天小花是精心打扮了才出的门,她上身穿着白色的衬衣,下面配的是条蓝色的裙子。刚进门的小花显得很开心,恋爱中的喜悦在脸上表露无遗。 “小姑,你来了。小姑父怎么没一起来?”她大声地跟玉梅打着招呼,又从随身背的小挎包里摸出几块糖递给小斐。
“小花,你来一下,我有事想问问你。”玉梅笑着站起身,拉着小花的手进了她和六月的房间,轻轻关上门。
小斐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扔进嘴里,一边费力地嚼着,一边问道:“姐,妈要跟小花姐说什么?还要关起门来说,神神秘秘的。”“闭嘴,关你什么事,瞎操心!吃你的大白兔奶糖吧。”
六月自然知道母亲要跟小花说什么。小花谈恋爱的事,从头到尾小花都没有瞒着她。当然,姑妈对小花恋爱对象的态度,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也不知道谁对谁错,更谈不上支持哪一边。 虽说她也不愿意一个爱赌钱的人成为自己的表姐夫,但每次小花一脸甜蜜地提到林泉生对她如何好时,她又觉得小花能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她心情忐忑地望向自己房间门,不知道门后的两个人会谈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