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媚,映着满地的积雪,流光刺眼,触目生疼。房檐上的积雪初融,滴答滴答落于地面,在一片宁寂中,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细小的动静。空荡荡的院落里,一时只剩白冉冉与宇文熠城。凛冽寒风沉默的从两个人的空隙中穿过,将衣袂吹得猎猎作响。“夏以沫……”宇文熠城沙哑残破的嗓音,就在这片沉默之中,像是带着犹豫,带着某种不知所措,静静响起。只是,开了口,却不知说什么。冷风呛入喉中,宇文熠城背过身去,掩不住的轻咳了几声。“你没事吧?”
犹豫了须臾,白冉冉终究还是不由开口问道。又是几声呛咳。然后,被宇文熠城强压了下去。男人胸膛微微起伏,直等到那股翻涌的气血稍微平息了些,方才半转过身子,面向白冉冉,“我没事……”说这话的宇文熠城,甚至似乎想要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证明他真的没事,只是,方抿了抿唇,又是一声轻咳。“可能是被风呛着了……”状若不经意的将抹过口唇的手掌,背到身后,宇文熠城解释一般道。他的嗓音微哑,苍白清俊的面容,似乎因为方才的呛咳,浮上了些微的血色,瞧起来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碍……可是,白冉冉却清楚的看到,他掩到身后的那只手掌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暗红鲜血……眼中一刺,白冉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道,“我看一下你的伤势……”宇文熠城似不意她竟还关心他,眸光蓦然亮起,却在触到面前女子略显冷淡的面容的一刻,渐渐黯了下去,像泯灭的一颗星。一瞬,宇文熠城似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缓缓伸出了手。白冉冉注意到,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是没有沾上血迹的左手,心中突然就是一酸。女子略带凉意的指尖,搭上他手腕内侧的刹那,宇文熠城胸膛处微微一颤。尽管只是为他把脉,但是这样的与她亲近,他却仿佛已许久不曾有过,一时心底激荡,几乎难以自已。沉滞脉搏在白冉冉指尖下极缓的淌过……心脉受损,气淤血凝,内伤深重……每一项,都在提示着他身体的强弩之末……白冉冉蓦地收回了手。宇文熠城大抵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望着女子苍白如纸的面色,比起对他自己身体的担心,此刻,他更加在意的,竟是她还是关心他的,是吗?身上的病痛,在这一刻,仿佛突然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宇文熠城轻声开口道,“我……”可是,方说了一个字,便被白冉冉打了断,“你先去房里休息……我帮你熬药……”垂眸,遮去眼底的涩意,白冉冉一瞬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转身,就要往膳房走去。一瞥眼之间,却正触到雪地上打翻的汤药罐子……先前,阮迎霜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吓了一跳,没防备手中的药碗,便落了地……黑色汤药洒在满地积雪之上,如泼墨一般。白冉冉脚步不由一顿。“我陪你去吧……”宇文熠城的声音却同时响起。那略带暗哑的嗓音,充满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与请求,仿佛只要她一个轻轻的“不”字,就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白冉冉想要拒绝的话,就那样压在舌底,化成了一句“好。”
她清楚的看到,在她说出这一个“好”的时候,宇文熠城一刹那明亮起来的眸子,似剪碎的一池星光,倒映出她的整个身影。眼眶一热,白冉冉慌忙垂了眸,低声道,“走吧……”脚步方抬,却听一片宁寂中,房门轻推的咯吱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熟悉的轻唤,“冉冉……”白冉冉刚要抬起的脚步,就那么定在原地,再也挪动不了半分。宇文熠城清楚的看到,女子眼中一瞬腾起的欣喜,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向身后奔去……“祁大哥,你醒了……”亲眼看到门前伫立的青衫男子,白冉冉一瞬几乎哭了出来。祁清远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扶住他的楚心悠却突然冷笑了一声,“清远哥哥,你方才都听到了……你在里屋犹自昏迷不醒着,但眼前这个女人却与她的旧情人在外边卿卿我我,好不快活……”话口未毕,便被祁清远打了断,“心儿……”许是有些着急,祁清远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子,不由晃了晃。“祁大哥……”原本因为楚心悠的骤然发难,不敢靠近的白冉冉,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慌忙上前扶住了祁清远摇摇欲坠的身子,即便隔着衣衫,触手处,却还是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身体的滚烫温度……“我没事……”像是察觉到她的担心,祁清远轻声道,连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白冉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但是听方才楚心悠的话,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吧?白冉冉只觉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握了一下般,骤然疼痛起来。“祁大哥,我先扶你回房……”雪化无声,寒气却是入心透骨。白冉冉暂且按下心中的一切内疚与复杂,扶着祁清远向屋内走去。宇文熠城定定的站在雪地之中,望着女子单薄纤细的背影……从那个男人醒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就仿佛从始至终,他都不存在一般……他以为,她还是关心他的,还是在乎他的,可是,那个男人一醒来,一有了比较,却是高下立判。在她心中,孰轻孰重,再清楚不过了。埋在胸膛里的那颗扑通扑通而跳的心脏,仿佛前一刻还如暮春一般温暖灼热,这一瞬,却仿佛如堕冰窖,刺骨寒凉。本已跨过门槛的祁清远,却在这个时候,忽而顿了脚步,略略回头,望向还站在院落里的男子,温声道,“天气这样冷,宇文陛下如果现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不妨进屋坐一坐……”这番话,虽然是向着宇文熠城说的,但到后来,男人却是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身旁的白冉冉,似是在征求她的同意。白冉冉一颗心骤然收紧。她知道,祁清远这样说,是为着顾念她的情绪,他知道她的心里一时放不下那个男人,所以,索性由他开口留下他……可是,他越是这样的为她着想,她便觉得自己越发的对不起他。白冉冉没有说什么,只扶着祁清远继续往房间里走去。徒留宇文熠城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雪地里,久久没有动。当祁清远开口邀他进屋的时候,他不是不震惊的,可是,旋即他也明白过来他的意图……虽然那个女子在他开口的时候,没有拒绝,但是,在她心里,是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打扰她与那个男人的吧?可是……哪怕是由那个男人开口相邀,他也不舍就这样离开……哪怕是多看一眼那个女子也好……苦笑漾在唇边,被掠过的寒风缓缓吹散,宇文熠城抬起脚步,在他们身后,随之走向了里屋。……简单明净的内堂,地下一个硕大的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燃着银丝细炭,烘的屋里暖洋洋的,床头的莲花梨木小翘几上摆放了三四个盛汤药的碗盏,一色的浮纹美人绘粉彩石青宫窑瓷,残留的浅淡药香,清冽而缠绵,萦绕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宇文熠城静静的看着,那个女子自进屋之后,先扶着祁清遥坐下,然后走到床边,拿起了一个汤婆子,试了试温度,似乎觉得还行,然后将它放进了男人的手中……这一切动作,她做的是那样自然,祁清远仿佛也很习惯,唇瓣微微勾起心满意足的一抹浅笑,然后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回到了白冉冉的手中,柔声道,“我不冷……倒是你,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手这样凉,你拿着就好……”白冉冉原本似乎还想要放回他手中,但最终没有动,只道,“我再去帮你准备一个……”方要走,便被祁清远轻轻拉了住,“不用了……这几天你为着我身上的伤,一直奔波,先歇一歇吧……”这些话,他并非刻意说给对面的宇文熠城听,但落在他耳中,却还是如黄连一般苦涩。望着面前的一男一女,望着他们之间仿若无人般的互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如此的多余,那两个人之间,仿佛是他永远都无法触及的距离,是他如论如何也横插不进去的亲密……宇文熠城一瞬只觉如坐针毡。他不明白自己还赖在这儿,有什么意义,他甚至想站起来离开……可是,他的双腿,却像是钉在了原地一般,沉重似灌了铅,根本不想离开……祁清远却在这个时候,将斟好的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清远还没有谢过宇文陛下对安儿和乐儿的相救之恩……”起身,男人向着宇文熠城深深一揖,“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