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却是她……那个消息……偏偏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又偏偏为什么不是她?宇文熠城心中殊无半分的喜悦。“陛下,您看……”王喜暗暗抹了一把自己满头的虚汗,明知此刻气氛紧张而诡异,却还是小心翼翼的等着面前主子的示下。他的提醒,就像是划破这鸦雀无声的寝殿的一颗石子,在死水一般沉静的激起阵阵涟漪。夏以沫咬了咬牙,喉中突然一派苦涩。对面的宇文熠城,却似乎还在犹豫什么、斟酌什么,一双浓眉,紧紧皱起,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好看到令人心动。夏以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她不想自己听起来像一个妒妇一样……宇文熠城却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了决定。“孤出去一趟……”男人沉沉开口,清冽嗓音,平静的竟有些压抑一般,“……一会儿回来再找你……”一句话,却像是砸在夏以沫身上的死刑判决。她想问他,他所谓的“出去”,是要去见那上官翎雪吗?若是的话,他直接告诉她就好。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想要去哪位妃嫔的寝宫,何须向她隐瞒?她亦没有什么立场,来在意,不是吗?终究她也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又有什么不同呢?只是,看的越清楚,心却越痛。明明知道他对那个女子的心意,明明不想在乎,可是,原来事到临头,还是会痛,还是会涩,还是会不甘心。夏以沫死死咬着唇,不想说话,更不想看对面的男人一眼。宇文熠城能够看出她的不痛快,突然就想不顾一切的留下,可是,他却不能。有些事情,他必须去亲自确认。但确认了以后呢?若是叫面前的女子知道之后,她会有什么反应呢?宇文熠城突然不敢想下去。垂在身侧的双手,被男人握的死紧,骨节苍白,青筋毕露,一刹那间,他心中掠过无数的念头,一双寒眸,瞳底情绪更是变幻莫测,激荡如同汹涌的潮水。最终,男人将这一切的矛盾挣扎压了下去,淬了浓墨般的眸子,也渐渐冷静下来,却没有看对面的女子,只是温声开口道,“夏以沫,你先睡吧……孤去去就回来……”短短的一句话,却轻而易举的勾起夏以沫心中的沉坠之感。就像是被人照着她的腰腹,狠狠打了一拳般,又闷又疼。而对面的男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却并没有急于离开,就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开口挽留一般。只是,许久,偌大的寝殿里,却还是一片死寂。惟有燃烧的火烛,偶尔爆出一两声噼啪的脆响,映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忽明忽暗,一片蒙昧的光影。宇文熠城似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什么都没有等到,转身,往殿外走去。夏以沫在他身后,眼眸睁大,久久的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看着他毓秀挺拔的身姿,就要踏出缀锦阁,她心口处突然就是一窒,几乎脱口而出……宇文熠城,若是你今日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这本已冲到唇边的一句话,却终究叫她狠狠咬住唇瓣,咽了回去。是呀,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这样争风吃醋般的话语,她如今确是没什么立场再说。况且,她不认为,她说了之后,那个男人就果真会因为她这“幼稚”的威胁,而留下……可是,即便他留下,又能怎样呢?今日发生的一切,难道还不够清楚吗?那个男人,明知上官翎雪做过什么,却还是坚持袒护于她……这样的不问对错的相护,是爱吧?是呀,他一直都深爱那个女子。她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她还是觉得这样的难过?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她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般,那巨大的力量,掐的她生疼,像是要将她五脏六腑都捣碎一般,刺骨的凉意,顺着经脉,流淌至体内的每一处,又冷又疼。攥紧胸口处的衣衫,夏以沫踉跄了两步,最终无力的瘫坐在床沿。锦被衾寒,蜡炬成灰。那个男人,早已离去,不见了踪影。偌大的缀锦阁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随着男人的离去,仿佛也从夏以沫的心底掏走。四周漆黑一片。夏以沫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如此的孤单。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一般。再没有其他人。如此冰冷。如此荒芜。夏以沫怔怔的落下泪来。……结心阁。“娘娘,药已经熬好了……”宫女小心翼翼的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上来,难掩的一脸紧张,甚至带着些莫名的怕意。苦涩药香,瞬时溢满整个房间,缠绵而又清冽。上官翎雪望着撑在那润瓷浮纹碗盏里的黑色药汁,眼中一戾,竟是蓦地一个扬手,将它重重打落在地……破碎的碗盏,在冰冷地面,装出极清脆的声响。一地碎瓷凌乱。偌大的结心阁中,瞬时跪了一地的奴仆,皆为突然发怒的主子,心中骇怕未定。端来汤药的那名宫女,更是首当其冲,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拼命叩着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她心中怕极,身子更是抖个不停,只盼着能够逃过一劫。她久在结心阁内服侍,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害怕过……只因,从前,他们的这位主子,俪妃娘娘,一向温婉和善,从来不曾无缘无故的责罚过下人,平日里的赏赐,更是绝不少,旁的宫房的丫鬟和太监,谁人不羡慕他们在这里当差?她也一直觉得自己跟对了主子。可是,自从抱琴姑娘被陛下杖毙之后,他们这位娘娘,仿佛也随之变了一个人般,就在不久之前,她刚刚将一个丫鬟打的半死之后,扔进了浣衣局……而那个丫鬟,甚至什么错都没有犯,却白白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在这宫中,丫鬟和太监,从来都不能算作人,命如蝼蚁,可以被主子任打任杀,可是,即便再轻贱,人却总还有求生的本能,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死。是以,眼见着俪妃娘娘这般发怒,一室的奴才,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娘娘一气之下,会将他们发落了……只是,这俪妃娘娘的怒气,来的实在没有道理……明明应该是喜事一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大戏,不是吗?而端来的这药……为何俪妃娘娘竟会似乎十分厌恶这汤药一般,竟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将它打碎呢?是因为陛下吗?得到消息的陛下,不是立即赶到结心阁来看望娘娘了吗?只是,不知道陛下当时与娘娘说了什么?但陛下临走之际,严令吩咐众人的话,却言犹在耳……是因为那个禁令吗?所以,眼前的俪妃娘娘,才这般的愤恨?……虽然,陛下下那样的禁令,的确很奇怪,可是,或者陛下这样做,是为着保护娘娘的安危,也说不定啊……毕竟,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就是俪妃娘娘?不过,自从缀锦阁里住进那个越妃娘娘之后,事情有了些改变……可是,即便陛下宠幸那位越妃娘娘,也不曾多么冷落他们宫中的俪妃娘娘啊……否则,陛下在得知越妃娘娘与睿王殿下遭人陷害之后,只单单将那抱琴杖毙了,却丝毫没有苛责他们娘娘……尽管在明面上,陷害越妃娘娘与睿王殿下私通之人,从始至终都只是抱琴一人所为,但这宫中,谁不知道,若没有俪妃娘娘的指使,单凭一个小小的丫鬟,又怎么会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呢?可是,这最浅显不过的一个道理,在明知是俪妃娘娘在幕后操纵的情况下,陛下却还是维护了他们娘娘……光是这份宠爱,这宫中的其他妃嫔,又怎么及得上?况且,如今,他们娘娘还有了大喜……所以,这结心阁里的各个奴才,实在不明白,眼下他们的娘娘,还有什么不知足?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发这么一大通脾气……娘娘的心思,不好揣测,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随时都有殒命的可能……众人心中此时皆是一片惶恐不安,唯恐一个不慎,便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偌大的结心阁里,一时静极,压抑的如同坟墓。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只战战兢兢的等待着俪妃娘娘的发落。上官翎雪一双明眸,却死死的盯在那被自己打碎了一地的药碗,那氤氲着袅袅热气的汤药,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的刺眼……短短的一夜时间,她经历了狂喜,然后瞬间又从狂喜坠入无边的愤怒之中,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为什么……上官翎雪不由的抚上自己平坦如镜的小腹……这本是她一直期待的东西,只是,却来错了……她恨。恨极了。只是,这一刻,她却不知道,她最应该恨的,是那宇文熠城,还是另外一个男人。不,她最应该恨的,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名唤夏以沫的女人……若不是她的话,她怎么会沦落至如此的境地?若不是那个女人,她怎么会变得像此刻一样悲惨?一切都是因为夏以沫……是她,是她夺走了那个男人对她所有的宠爱,是她害得她一步错,步步错……是她让她陷入如今两难的局面……她恨她。恨毒了她。上官翎雪眸色血红,覆在小腹上的纤纤玉手,不觉用力,美丽的明眸中,更是闪过一缕厌恶和杀意……这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不是吗?像是能够感觉到她的厌恶一般,上官翎雪只觉腹中一时绞痛,面色瞬时就是一白,脚下也不由的踉跄了一下。那端药进来的宫女,本就离得她最近,虽然心中早已怕的不行,可是,眼见着自家主子似乎有些痛苦的模样,却还是本能的将上官翎雪扶了住,战战兢兢的道,“娘娘,您没事儿吧?……要不要奴婢传太医?……”听她说要传太医,上官翎雪蓦地一把将她推了开来,“滚开……本宫的事情,岂容你这个贱婢做主?……”那宫女被推得一个踉跄,心中更是惊惧,一下子扑倒在地,只不住的磕着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多嘴,求娘娘饶命……”一壁说着,一壁竟自己掌掴起自己……只盼着这样,能让眼前喜怒无常的俪妃娘娘消消气,饶过自己的性命……上官翎雪本就心烦不已,耳听着她颤抖的求饶声,更是恼怒异常,厉声道,“住嘴……来人,将她拖下去,将舌头拔了……本宫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众人一听,心中更是惊怕不已,却也不敢求情,立马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向前来,捂住那宫女的口鼻,将她拖了下去……只是,走出老远,犹听得她被堵住的哭声,久久回荡在偌大的寝殿之中。一时之间,再也没有敢出声。上官翎雪腹中又是一疼。许久,一名小太监咬了咬牙,上前劝道,“请娘娘保重凤体……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腹中的龙裔着想……”话音未落,却叫上官翎雪蓦地射过来的锐利眸光堵住,再也不敢多言。原以为自己此次也是在劫难逃了,只是,俪妃娘娘却久久没有发作。众人见她下意识的抚向小腹,一双似水明眸,一刹那间,似划过无数的情绪,最终,却如突然决定了什么一般,闪过一丝如利刃般的锐芒。又是半响,便听得上官翎雪沉声吩咐,“去太医院请张太医……”眸光扫过碎了一地的药碗,“再去熬一碗安胎药来……”听得吩咐,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瞬时不由松了一口气,立马照着命令办去了。偌大的结心阁中,一时只剩上官翎雪一人。女子轻抚着平坦的小腹,眉眼中划过极深的锐利,一张嫣红似雪的唇瓣,却缓缓漾开艳丽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