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正在苦思冥想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连翠微进来了都没有察觉。倒是对面的宇文烨华微微抬眸,瞥了一眼她的小丫鬟,“翠微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夏以沫也不由的抬起眼皮来,瞅了瞅一旁的小丫鬟,果然见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满是一股气呼呼的神情。“怎么了?”
夏以沫问道。“刚才王公公来传话……”小丫鬟一脸不满,“说陛下今晚要歇在那皇后娘娘的永和宫里,就不来陪小姐用晚膳了……”夏以沫执子的手势,瞬时一顿,没捏稳,手中的白子,就那么直直的落到了棋盘之上,吧嗒一声发出极清脆的响动。夏以沫惊了一刹。下意识的垂眸望去,但见她方才无意之中落下的那一子,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白子,此时更加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不需要多高深的棋艺,她也能看出来,这一着棋,她走的极错,只怕她的白子,撑不了几时了。意识到这一点,夏以沫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兴致索然。连一旁的翠微,都察觉到了自家小姐这一刹那的落寞神情,心中更加怨怼那来传消息的大太监王喜之余,不由担心的唤道,“小姐……”听到她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些同情的嗓音,夏以沫不禁有些自嘲,看来方才她的反应,真的是太明显了,大抵瞧在旁人的眼中,一定是以为她因为那个男人的“不来”,而不受控制的失魂落魄了吧?为了证明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夏以沫赶在小丫鬟说出什么宽慰之语之前,开口道:“我没事……”顿了顿,“既然他今天不来用晚膳了,你去告诉御膳房,就不要准备那些他平日里喜欢的饭菜了,省得浪费……”夏以沫自认自己这番话说的极之心平气和,连一点赌气或者失落的情绪,都听不出来。听得吩咐的小丫鬟,欲言又止的望了望自家小姐,又求教似的望了望她家小姐对面的宇文烨华,在得到他类似于“放心吧”之类的点头示意之后,小丫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好吧……”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夏以沫假装没有看到她的担心,一双眼睛,兀自盯在面前的棋盘上,仿佛一心一意关注的仅是眼前的棋局。“刚才那一步……”似犹豫了许久,夏以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可不可以反悔?”
宇文烨华淡淡抬眸瞥了她一眼,温润嗓音,干净利落的吐出三个字来,“不可以……”与此同时,他手中执着的一枚黑子,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她方才下的白子的旁边,瞬时,一大片白子,就被他逼入了死局……“落子无悔……”男人修长指尖,一壁优雅的将惨死在他手中的白子,一颗一颗的从棋盘上捡起,一壁薄唇轻启,施施然的唤着她的名字,“沫儿……”夏以沫扁了扁嘴,“你明知我棋艺不精,还不让着我点……”宇文烨华眼眸幽邃,瞥了她一眼,“这样靠别人相让而赢得的比赛,沫儿你真的想要吗?”
夏以沫似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宇文烨华不由微微一笑,“是呀……况且,这个世上,若是真的是你的敌人,谁又肯相让半分呢?”
男人语声顿了顿,“如果换作你,沫儿,你又会让你的敌人吗?”
听得他如此问,夏以沫有些沉默。“应该不会吧……”夏以沫思忖了须臾,然后认真回答道,“如果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不会让给任何人……”宇文烨华望着她清丽脸容上,这一刹那沉静而坚定的神情,他突然想问她,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那个男人,可也在她真正想要的东西里?但他没有问。这一刹那,他突然并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你呢?齐墨大哥……”夏以沫突然问他。他吗?宇文烨华心中不由一动。脑海里一时闪过上官翎雪的身影。“本王从前不懂得这个道理……若以后,本王有幸再遇到那一个真正想要的女子,真正想要的某件东西,就一定会争取到底……”夏以沫不知道,在说这番话之时的男人,是否想到了上官翎雪,但听着他如此振作,她也替他感到高兴。“嗯……”夏以沫浅浅一笑,“齐墨大哥,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女子的,不用去争、不用去找,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两情相悦……”这才是爱情的真谛吧?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要靠手段去谋取的,要从旁人的手中争来抢来的,这样的感情,又有什么乐趣呢?还好,她想要的那个男人,不是宇文熠城……自从翠微来告诉了她,今夜他要留宿在那永和宫的消息之后,她就下意识的拒绝想到有关任何他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却终究还是不受控制的闪过了他的名字……就像是决了堤的潮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这几天,每每当他想要与她温存之时,夏以沫都拒绝了,而那个男人,也难得的并没有勉强,他甚至没有问过她,为何自从见过司徒陵轩之后,她就这样刻意的躲避着他一切的触碰……所以,这几日,她与他都只是单纯的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不曾做。这样的宇文熠城,让夏以沫都几乎有些内疚了……可是,今日的他,却突然命人来告诉她,他不来缀锦阁了,他要去别的妃嫔的寝宫……夏以沫不知道,方才陡然听到这个消息的她,那一刹那是怎样的感觉,她也不想追究。其实,这样的结果,她早就该预料到,不是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终于令那个男人丧失了耐心,不是吗?所以,他毅然决然的转投别的女人的怀抱……其实,说到底,她又跟这后宫里,其他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呢?终究都只不过是他众多妃嫔中的一个罢了。既然在她这里得不到,那么他自然去找别个愿意取悦他的人了。这本就无可厚非。况且,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吗?可是,为什么?当他真的去找别的女子的时候,她会这么难受呢?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就像是陡然被人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噎在她的五脏六腑之间,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她到底在失落些什么呢?又在在乎着些什么呢?夏以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怕那个答案,是连她自己都承受不了的真相。宇文烨华望着对面的女子,突如其来的沉默,她有些彷徨的神情,她澄澈透亮的一双明眸,此时此刻聚散如薄雾一般的迷茫,她漆黑瞳底里,藏也藏不住泄露的点点伤感与难过……这一切的一切,可都是为着那个男人?眸光潋滟,一刹那间,讳莫如深。但旋即,便被宇文烨华不动声色的敛了去。“你输了……”沉寂如坟墓一般的房间,男人悠悠然的嗓音,忽而响起。“啊?”
夏以沫愣了愣,下意识的望向对面的宇文烨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才察觉,原来随着他方才的一子落下,她所持的白子,已是全军覆没,当真是输的一败涂地。“是呀……”看着棋盘上自己的惨败,夏以沫无奈的笑了笑,然后道,“我们再来一局……”女子一壁说着,一壁开始收拾起棋盘上的残局。宇文烨华却突然阻住了她的手势,“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夏以沫望了望窗外,“现在天色还早,齐墨大哥,你不必急着出宫的……我们再下一局,好歹也让我赢一场啊……”宇文烨华眼眸清如秋水,凝视在她的身上,一张削薄的唇瓣,微微漾起一抹浅笑,“沫儿,你的心已经乱了,即便今日再下多少局,也是赢不了的……”一句“你的心已经乱了”,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令夏以沫整个人都是一震。她的心,乱了吗?因为那个男人?她还真是没出息啊。夏以沫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好吧,她承认,她真的是因为那个男人而一直心神不宁……可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只是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每天赖在她这儿,所以,一旦她有一天突然不来了,她便感到失落与不舒服……就是这样。仅此而已。“那好吧……”没有辩解,也无从辩解,夏以沫没再多说什么,只低着头,一心一意的收拾着棋盘上剩下的黑白子。对面的宇文烨华,却似乎并不想放过她,“沫儿,你还在想皇兄的事情吗?”
夏以沫一双手顿了顿,旋即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收拾着,“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说这话的女子,甚至笑了笑。一副调侃般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说这话的她,一直低着头,仿佛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并没有看对面的男人一眼。她怕她一抬眸,就会泄露出她眼底所有的情绪,令她再也隐藏不了。而她,不愿意面对,那样的结果。宇文烨华静静的望着她,没有接她的话头,而是转口道,“这些日子以来,皇兄一直留宿在缀锦阁,朝中大臣们已经颇有微词了……”夏以沫的心,骤然一动。她也听到小宁子提到过,朝中的一些流言,说什么她是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整日里将那个宇文熠城迷得神魂颠倒,以致冷落了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她当时听到这样的话,还觉得十分的可笑,以为是无稽之谈,但此刻,经宇文烨华一提醒,她才发现,或者那个男人对她所谓的椒房专宠,确实在整个前朝和后宫,都掀起了不少的波澜……宇文烨华望了望她,“相信沫儿你也知道,皇后娘娘的父亲,乃是当朝的镇远侯,当初皇兄能够力压其他夺位者,登基为帝,他有极大的功劳,况且,如今,他手握重兵,有时候连皇兄都要顾忌他几分……”男人语声一顿,“当初那镇远侯之所以答应助皇兄夺取皇位,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皇兄答应,待他登基之后,立他的女儿为中宫皇后……所以,无论皇兄后来怎么宠爱上官翎雪,她也最终只能被封为俪贵妃,而皇后娘娘,却惟有镇远侯纪氏之女……”说到这儿,宇文烨华没有再说下去。而夏以沫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后宫与前朝,向来息息相关,互为扶持,也互为掣肘,家世显赫的妃嫔,自然在后宫中亦是位高权重,就算不为着夫妻恩情,念及她的家世,也不致会多么遭冷落……“所以,那宇文熠城是为着安抚朝中大臣,才不得已去皇后娘娘的寝宫吗?”
这番话问出口,连夏以沫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就算皇兄身为一国之君,有些时候,也终究不可能事事如愿,他亦有他的为难之处……”宇文烨华道。“是啊……”夏以沫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心里却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人人都想当皇帝,以为那个至高无上的权位,有多么的逍遥自在……可是,就算是当上了皇帝,又能怎么样?总还有许多的无可奈何之处,何况,为着这一个皇位,更不知付出了几多艰辛……真正算下来,又有多少开心的岁月呢?……”她想到那个男人,他总是不苟言笑的冷峻嘴脸;他坚实胸膛上深深浅浅的数道伤疤;他案头即便深夜也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奏折……身处的位置越高,承担的责任,也越大。甚至有时候,连自己心爱女子的恩宠,都决定不了……这样的他,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夏以沫心里忽而有些发紧。宇文烨华定定的凝视住她。她澄澈眼眸里,这一刹那,大片大片掠过的疼惜瞳色,可是为着那个男人?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吧?宇文烨华薄唇微微漾出一丝浅笑。只是,却终究撑不住的消弭无踪。他知道自己方才为那个男人说的一番话,起了作用,但这一刹那,他心中却突然殊无半分的欢喜。“若皇兄听到沫儿你方才的这些话,一定会感到很安慰的吧?”
抹去心底不合时宜的所有情绪,宇文烨华微微笑道。夏以沫有些茫然的望向他。会吗?他会在乎自己怎么想吗?她想不出那个答案。“就算真的是这样,对那宇文熠城来说,他也还是十分的愿意继续当他的皇帝吧?”
这一点,夏以沫完全丝毫不怀疑。而且,那个男人,他是天生的王者。也许她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那个男人。脑海里忽而闪过这个念头,宇文烨华不知道这一刹那,他的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忽略了,开口道:“皇兄有他的责任……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也是这后宫里所有妃嫔的夫君,无论他心中,最喜爱的女子是谁,他都不可能永远都只待在那一个人身边……”男人语声一顿,一双清眸,缓缓落在夏以沫的身上,“后宫雨露均沾,方是长久之道……”夏以沫一颗心,陡然一动。面前的男人,所说的每一个道理,她都懂。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她身上罢了。“向一个帝王,要求一心一意,确实无疑于痴人说梦……”夏以沫笑了笑,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齐墨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没关系,我真的没关系……”“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清楚我与宇文熠城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并不会奢望他能够永远独宠我一个人,我更不希望自己,像他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一样,每日里只指望着他的一点点怜惜而过活……”她不想自己变得那样的悲哀。于她而言,那才是最可怕的。或者,那个男人的离开,对她是一件好事。让她这些日子混乱的心,终于可以沉静下来,不再为他的一言一行而千回百转,说不清,道不明。这样真的很好。想通了这一点,夏以沫只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瞬时松快了许多。宇文烨华望着她,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进到她的心底去看一看,看一看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就像是一汪湖水一样,清澈的让人一眼可以望到底,但那些内心里的波澜,却一次又一次,不经意的令人想要探究。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让他突然想她就这样继续下去,永远都不要为那个男人心伤……这样想的,宇文烨华也是这样说的,“沫儿,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变得像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一样……”听得他的担心,夏以沫爽朗一笑,“齐墨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此时此刻,她是这样的相信,这样的认定。认定她永远都不会为着那个男人,将自己变得可悲,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谁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宇文烨华什么都没有说。只贪恋的望着这一刻的女子。唯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暮色四合。……夏以沫望着那个突然出现在此时此刻的男人,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