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上官翎雪心思百转之时,却只听平地里忽而有一道极优雅而清润的嗓音,接着夏以沫的话头,突然掠了进来,说的是:“若是皇兄听到了夏姑娘你这么信誓旦旦的说不想嫁给他,只怕要伤心了……”顺着这熟悉的声线望去,宇文烨华临风玉树般的身影,已到了门口。“齐墨大哥……”看到男人的出现,夏以沫明显有些惊喜,起身迎了上去,“你是来找我的吗?”
许是她的亲厚,也感染到了宇文烨华,男人薄唇微弯,回以一笑,“我甫进宫,便听说了你与婉妃娘娘、芳嫔、还有瑜贵人之间的事情,所以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我没事……”夏以沫感激的笑了笑,面对男人对她的关切,她是真心觉得很温暖,“你看我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不知多神清气爽……”说到这里,女子忍不住的促狭一笑,“倒是那什么婉妃娘娘、瑜贵人、芳嫔她们,只怕现在不怎么好……”“本王也听说了,当时在浣衣局,你是怎样的‘一时手滑’,将一大桶掺了冰雪的脏水,‘不小心’泼到了她们身上……”似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宇文烨华也难忍一笑,“想来当时的情景,一定……”语声一顿,男人声线华丽的将薄唇里的后半句话咬了出来,“十分的痛快……”夏以沫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望着她清丽脸容上,那种毫不掩饰的明媚笑意,宇文烨华亦不由的微微笑着。那笑刺进上官翎雪眼里,令她忽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样不掺杂丝毫杂质的纯粹笑意,她有多久,没有从面前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了?而如今,他却毫不吝啬的对着另一个女子,展露他最真实的一面。自他踏进这缀锦阁那一刻起,他甚至连眼角眉梢的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个,就仿佛他从来没有看到她的存在,就仿佛她是透明的一般。他的眼里,如今,只有那个与他相视而笑的女子的影子罢了。上官翎雪突然有些不甘心。“谦王爷……”款款踏前一步,上官翎雪柔声开口唤道。听到她的声音,宇文烨华缓缓转眸,望了她一眼,仿佛直到此刻,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原来俪妃娘娘也在这里……”男人平和的嗓音,一如往常,温润却疏离,“本王没有打扰你们吧?”
问出这句话的宇文烨华,却是望向夏以沫,没有再多看一眼对面的女子。上官翎雪似难掩失落的垂了眼眸。夏以沫却不察,只向着宇文烨华解释道,“俪妃娘娘见我的手冻伤了,是特意来给我送药膏的……”说起这件事,夏以沫不是不感激的。“本王早该料到,以俪妃娘娘素日的为人处事,一定会为你设想周到的……”说这话的宇文烨华,薄唇含笑,只是,那浅淡的笑意,只微微绕在嘴角,却半分也未进到一双眸子里。转瞬,男人望向夏以沫之时,却是语调一转,“看来本王带来的这盒药膏,沫儿你是用不着了……”男人言若有憾般的从袖间掏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质盒子。夏以沫难掩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会需要这个?”
从宇文烨华的手中,接过那雕刻精美的银盒子,夏以沫打了开来,一股子极淡却极清雅的药香,瞬时绕在鼻端,闻之,沁人心脾一般。上官翎雪眸色微不可察的闪了闪。“这么冷的天气,又是在浣衣局那种地方……”宇文烨华温声解释道,“别说是你,就算是长年累月待在那里的人,每到冬日,一双手都会受不了的……所以,我特意带这凝香膏来给你,想你一定用得上……”“谢谢你,齐墨大哥……”夏以沫诚心谢道。无论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挂念着,都是一种极大的安慰。“这凝香膏乃是以桃花、珍珠粉、鱼骨胶、蜂蜜、玉屑等精制而成,有柔嫩肌肤、祛疤除痕的奇效……”上官翎雪突然开口道,“听闻这方子乃是谦王爷的母亲宁妃娘娘生前亲手所配,从不外传,而天底下如今也只有谦王爷一个人知道这凝香膏该如何调配,好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曾经向谦王爷求过这方子,但谦王爷却鲜少答应,更别说主动送人了……”说到此处,女子突然微微一笑,“说起来,翎雪曾经有幸得到过谦王爷所赠的一盒凝香膏,当真是十分好用……”“俪妃娘娘太客气了……”宇文烨华亦是微微一笑,只是相较于面前的女子,他的笑容,疏离而寡淡的多,并且毫不掩饰,“宫中珍品众多,本王的小小一盒凝香膏,又怎么能入得了娘娘您的眼呢?……”尽管这番话,男人说的稀松平常,好像再自然不过,但夏以沫却仿佛敏感的察觉到某种诡异的气氛,在他与上官翎雪之间,刻意压抑的流淌着。是自己的错觉吗?夏以沫不禁有些奇怪。“听俪妃娘娘你方才说这凝香膏十分的好用……”夏以沫插口道,“可是从前受过什么伤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面前的女子是说过这凝香膏有祛疤除痕的奇效吧?听到她这样相问,上官翎雪似回了回神,却是不经意般瞥了对面的男子一眼。“大约一年多之前……”上官翎雪开口道,“我曾经不小心被人推倒,额头撞上了桌角,当时流了许多血,大夫说就算伤好之后,也会留下很大的疤痕……”语声一顿,女子似不由自主的又望向对面的男人,“当时幸得谦王爷赠给我这凝香膏,我只用了一盒,额头上的皮肤,便完好如初,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说这话的女子,似陷入当时的回忆之中,连此刻嫣红唇瓣上,微微绽开的一抹浅笑,都仿佛因为这一份回忆,而更增添了几分颜色。夏以沫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望向她这一段旧事当中的另一个主角……宇文烨华……只是,面前的男人,俊朗的脸庞上,却只挂着一如既往的疏笑,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夏以沫的心,又是一动。却听宇文烨华淡声开口道,“这么久远的事情,本王以为俪妃娘娘早已经忘记了呢……”语声一顿,“本王倒是记得,那时正值本王与皇兄一起在娘娘家中做客,当时,皇兄看到娘娘你满头是血的模样,当真是焦急心疼极了……”听着他口中的这一段往事,夏以沫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你们从前就认识吗?”
瞥了一眼她好奇的模样,宇文烨华微微一笑,漫不经心般开口道,“本王与俪妃娘娘初相识之时,她还并不是这宫里的俪妃娘娘,甚至并不在离国……”被他这么一说,夏以沫果然被勾起了兴趣,一双本就璀璨如明珠般的眸子,更是瞬时一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说这话的女子,双眼亮晶晶的直望着面前的男人,显然期待他能够多说一些有关他们从前的事情。好吧,夏以沫承认自己真的很八卦。一旁的上官翎雪,却是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抿了抿唇瓣。宇文烨华状若无意的瞥了她一眼,挂在薄唇间的那一抹笑意,似深了深,瞧不出是讽刺,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但只一瞬,男人便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望向夏以沫:“此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本王再细细讲给你听……”他这样说,就是暂时不打算告诉她了,夏以沫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还是大大方方的道,“好吧。”
她并不觉得怎么样。毕竟,这是人家的事情,若是他们不想提及,自然亦是有他们的原因的,这一点,她十分的尊重他们。好吧,虽然仍旧很好奇就是了。许是因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倒有些尴尬的沉默。“对了……”夏以沫晃了晃手中的凝香膏,就像是方才的一番话从来没有提过一般,笑嘻嘻的打破了空气里的诡谲气氛,“齐墨大哥,这凝香膏应该怎么用啊?”
望着这一刹那,她清丽脸容上绽开的那一抹干净而通透的笑容,宇文烨华心中不知不觉的动了动。“只需晚上临睡前,抹在手上即可……只是,这几日,你的手便不要沾凉水了,这样好的快些……”男人温声道,语气或者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上官翎雪却听得清楚,似水明眸里,瞬时一闪。“谦王爷平日里一向洒脱不羁,但对夏姑娘,却是极为用心的……”女子柔声开口道。若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这番话来,夏以沫大抵要怀疑,她或是别有用心的嘲讽、或是酸溜溜的妒忌了,但从上官翎雪的语气中,却全然听不出这其中的任何一种情绪,她柔美的嗓音,只如陈述事实般,叫人舒心。夏以沫几乎要觉得自己太过神经过敏了。却听一旁的宇文烨华接着上官翎雪的话头,道:“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合人缘’吧……本王与沫儿一见如故,确实十分的投契……”说这话的男子,向着夏以沫温润一笑。夏以沫也轻松的回以一笑。两人之间,倒像是心照不宣,无需多言一般。而男人如此自然的改了称呼,唤她为“沫儿”这件事,于两人来说,仿佛亦是再寻常不过。上官翎雪微微一笑,“夏姑娘确是会叫人不自觉的产生亲近之心……”顿了顿,“夏姑娘初到离国,人生地不熟,如今有了谦王爷这个朋友,想来很快就会适应宫中生活的……”宇文烨华亦是淡淡一笑,“本王并不常住宫中,有些事情,唯恐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希望俪妃娘娘平日里对沫儿能够多多照拂才是……”“本宫虽然与夏姑娘相识不久……”上官翎雪语声更加温婉柔润,“但同谦王爷一样,亦自觉与夏姑娘一见如故,且陛下与夏姑娘又素有渊源,所以,即便谦王爷不开口,翎雪也会与夏姑娘相互扶持、守望相助的……”明眸似水,女子望向对面的夏以沫,“我比夏姑娘略略年长,如果夏姑娘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唤我一声姐姐……”女子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覆上夏以沫又红又肿的双手,“还希望夏姑娘你不要觉得翎雪太过唐突……”这样的温柔婉转、丝丝入扣,只叫人觉得,如果此时拒绝的话,简直大逆不道一般。“怎么会呢?”
撇掉心底一晃而过的莫名尴尬,夏以沫亦大大方方的笑道,“自我进宫之后,俪妃娘娘你几次三番的都帮我出头,我感激还来不及,若是真有俪妃娘娘这样一个姐姐,夏以沫自然高兴的很……”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姐姐,或者,她会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帮她从那宇文熠城的口中打探打探阿轩的情形?脑子里忽而闪过这个念头,夏以沫不由的有些惭愧。人家真心待她,她什么也不能为人家做,倒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利用人家了,这样真的好吗?宇文烨华在一旁静静的瞧着,一张凉薄的唇瓣,自始至终,挂着抹微微的笑意,也瞧不出情绪若何。“俪妃娘娘方才提及,皇兄与沫儿素有渊源,倒叫本王想起了另一件事……”就在夏以沫还在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而微微自责的时候,宇文烨华却突然开口道。“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其实俪妃娘娘与沫儿之间,也渊源颇深的吧?”
男人漫不经心的抛出这么一句话来,仿佛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罢了。上官翎雪却是心中蓦地一沉,连覆在夏以沫手上的一双玉手,都不自觉的滑了下去。夏以沫没怎么在意,短暂的惊讶之后,只好奇的问道,“咦?是什么渊源啊?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印象中,在来离国之前,她并没有见过这位俪妃娘娘啊,她甚至都没有听过她的名字……难道是从前的夏以沫与她之间的渊源?“翎雪也很好奇谦王爷说的是什么渊源……”上官翎雪突然开口道。宇文烨华淡淡瞥了她一眼。“娘娘,天色不早了……”在上官翎雪身边服侍的婢女抱琴,却在这个时候,上前提醒道,“陛下先前传旨,要在咱们宫里用晚膳,若是回去晚了,叫陛下等急了,那就不好了……”被她这样一提,上官翎雪也仿佛突然想起此事,一张娇艳的脸容,渐渐浮起一抹羞赧之色,“光顾着与夏姑娘和谦王爷说话,本宫都差一点忘了这件事……”转眸,女子抱歉的向着夏以沫一笑,“翎雪有事,要先行一步了,还望妹妹你见谅……”“没关系……”夏以沫道,“翎雪姐姐你赶快回去吧……”说到这里,她却赶忙闭了嘴,将那一句几乎冲到舌尖的“别让那宇文熠城等急了”的话语,生生的咽回到了肚子里。上官翎雪却仿佛不觉有异,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面前的男子,微微行了一礼,“翎雪先行告辞了……”宇文烨华淡淡的,“俪妃娘娘走好……”说这话的男子,眼光甚至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上官翎雪也不再多言,缓步向房门走去。宇文烨华清淡疏离的嗓音,却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响起:“还烦请俪妃娘娘转告皇兄,既然皇兄已经免了沫儿在浣衣局做苦工的责罚,那么本王亦不需要再前去为她求情了……”男人似没有察觉,当他说到此处之时,已走至门口,背对着他的那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有短暂而细小的微微僵硬,只自顾自的将未说完的话语,继续道:“所以,本王稍后便不去向皇兄请安了,如此一来,也就不会打扰到皇兄与俪妃娘娘两个人的相处时光了……”许久,又或者只是一忽儿,上官翎雪柔美的嗓音缓缓传来,“谦王爷的这番话,本宫一定代为向陛下转告……”说这话的女子,并没有回头。语声既落,女子轻盈的步伐,便款款踏出了缀锦阁的大门。夏以沫望望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又望望站在一旁的宇文烨华,而此刻的男人,一双眼睛,仍定定的凝视在女子离去的方向,一双漆黑的眸子,在这一刹那,似藏了千万般情绪在那深不见底的墨色瞳仁里,隐忍与压抑,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夏以沫的心,就是一动。她想问什么,但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因为她有预感,即便她此刻问了,面前的男人也是不会说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费唇舌,提及人家不想提的旧事呢?只是,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说起的她与那上官翎雪之间的“渊源”,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但看如今的这番情形,她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夏以沫暗暗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其中的牵扯,似乎与她想象的还复杂。手上又红又肿的地方,却在这个时候痒了起来,生理上的劫数,往往比心理上来的直接而强烈,不一会儿,夏以沫就没工夫再纠结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只一心一意的与手上的痕痒做着斗争。而此刻,天色将晚,暮色四合。又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