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1 / 1)

瞬间,顾家人具是看向病床上的顾媻。

  顾媻蛮紧张的,但机会是给敢拼敢闯的人,大城市机会多啊!哪怕不知道这具身体平常是个什么性格,但是家庭会议的时候,发表一下意见总是可以的吧?

  顾媻猜想顾家人这么重视原身,怕是原身说啥就是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结果却听原身的母亲王氏略有欣慰地看着他,说:“媻哥儿病了一场,也爱说话了。”

  顾媻浑身鸡皮疙瘩都差点儿冒出来了,什么鬼啊?他从头至尾就说了一句话,这就叫‘爱说话’?

  以前的原主难不成是个哑巴?

  不待顾媻心里继续琢磨,父亲顾叶便很有耐心地询问长子:“何出此言?此去扬州,步行起码腊月才能到达,路上花销不说,到了后,倘若谢府不认,咱们何去何从?不如就在这里,我想过了,明日把地尽数还给李老爷,去李府找个差事,你娘识字,能够同乡亲写信,总能熬过去,欠李老爷的债,慢慢还,我再求他宽限些时日……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父亲似乎也找不到出路,他说不出让弟弟再帮衬的话,他为兄长,这些年不说提携弟弟,居然连米都要弟弟送来,毫无长兄之风。

  弟弟顾滞却很自然地接话说:“实在不行,大哥你们一家直接住我那里,我新盖的房子,好歹有个二进,你们住过去,这里的房租也就不必付了,欠债的部分,我也先结,其他的日后再说。”

  黄氏脸色变了变,恨不得当场尖叫,却又碍于夫君在场,不敢落夫君的面子,便只恨恨地搅着手帕。

  王氏看弟妹这样,垂着头,几乎要抬不起来,可不接受接济,他们一大家子才是真的没有活路。

  然而顾叶这回坚决摇头,说:“你不必管,哪能总找你?你家聪哥儿也要娶亲了,又刚盖了新房,自己家都要揭不开锅,我们的事情你别管。”

  “大哥!”

  眼瞅着顾氏两个兄弟互相为对方着想,明明都是好意,却凶巴巴得像是要打起来。

  顾媻见状,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开口,却不想二叔顾滞大手一挥,懒得跟大哥吵,看他欲言又止的,直接问他道:“媻哥儿,你想说什么?”

  顾媻微微一怔,没想到二叔刚才眼瞅着是在跟父亲吵嘴,结果还有精力注意别人的表情,电光火石之间,顾媻也管不了太多,试探着慢吞吞道:“只是觉得虽然哪里都不如家乡好,但为求生路,不破不立,或许……还是去有更多机遇地方碰碰运气也比坐以待毙好。我都是书上看的。”

  顾媻思路很清晰,就他们家这种情况,在当地毫无生产能力,还欠了一屁股债,父母两个人的劳动方向也很局限,在这里继续生活,最后只会越过越穷。他好不容易脱产了,现在可不想再过穷日子。

  可这些直白的话他不能脱口而出,得符合原主没经历过社会毒打,只知道读死书的人设,于是说出来的话的语气被他加了几分怯弱和不确定。

  当然,其实他也有一点点私心。

  他病差不多就要好了,到时候不管是出门跟老师学习还是交友还是哪怕出去逛街,到处都是熟人,很容易被人发现不对劲吧?

  这可是古代,他这样的人要是被发现了,是不是会被当作妖孽啊?

  顾媻还有心情胡思乱想,但下一秒就回神,发现二叔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沉思,他后背略略发毛,大惊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却不想二叔沉吟片刻后,对顾叶道:“媻哥儿虽天真,不知背井离乡的苦处,但这份魄力,你我不及。”

  顾叶也并不觉得儿子哪里不对劲,只当儿子当真是从书里看见的这些话。

  顾叶苦笑着对儿子点了点头,以示表扬,却又道:“当年先祖便是背井离乡,投奔中军远亲,可那会儿先祖其实是在县里打了大户之子,怕被报复,这才孤身上路,先祖无牵无挂,风餐露宿,走走停停,自然能到千里之外的军中,我们一家四口,若是举家上路,如何能让夫人与幼子还有你幕天为被大地为席?”

  顾滞:“大哥若有意,弟弟筹钱为大哥做盘缠,定不让嫂嫂与媻哥儿两人病了,再买一辆驴车,路上也方便许多。”

  顾媻感觉二叔好像不管自家爹想做什么都全力支持,真是兄弟情深。

  顾叶却摇头说:“行了行了,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商量着来,你回去当值去,别被头儿瞧见,又扣你的月钱。”

  顾媻就看二叔往外面看了看天色,窗外天色已晚,正是黄昏时分,远处大片大片的木棉与小麦被照得熠熠生辉,再远些,是光秃秃的重峦叠嶂,是云雾缭绕的黄沙尘雾……

  “糟了,今日杨大人说有贵客远道而来,我得去守着!衙门里人手太少了,不然我们捕班的也不必去。”

  黄氏急忙也道:“那你快去啊,杨大人最是倚重你了。”

黄氏也不知道是从哪方面感觉出来的,但的的确确真心如此认为,且引以为傲,“大哥的事情你就等他们自行商量,若是有用得上咱们的,再让复哥儿来找咱们就是了。”

  顾家老二点点头,嚯一下子站起来,身上佩刀与穗子上的杂色珠子叮当作响,转身便大步流星的去了。

  黄氏却好奇地连忙追出去,甫一出大哥院子,便紧着问道:“哪里的贵客啊?咱们辉县的杨大人难不成还有哪家贵戚?”

黄氏眼珠子都亮了。

  顾滞垂眸看了一眼夫人,淡淡说:“公家的事情,你打听这做什么?”

  黄氏推了一把顾滞,急道:“杨大人是出了名的懒,万事不管,成日同他那个小老婆游山玩水,衙门里的事情,全都归富县丞管,能让杨大人这么重视的,怕是当真来头不小,你可得抓紧了,别被别人上赶着讨好上了,听说那些有钱的贵人,随随便便给的打赏银子就得有咱们半个月的月钱,再说了,要是能让贵人看上,你也能被提拔提拔,指不定捞个好差事当当。”

  黄氏眉飞色舞,好像这些东西唾手可得,完全没注意到夫君顾滞淡漠的神情。

  黄氏依旧喋喋不休:“还有,你大哥他们干脆当真投奔谢家去那真是哦弥陀佛了,可不许买什么驴车相赠,一头驴你知道值多少银子吗?!这些年他们欠咱们的,难道少了?家里大大小小也是十几口人要吃饭,你知道攒下钱来多不容易吗?”

  黄氏还想着房子盖好后好让弟弟与弟媳还有自家老母亲住过来呢,家里就这么点儿位置,怎么够分的?

  还想给那几个无底洞买驴?这打水漂的钱买些新衣裳不好吗?本来就是分了家的,就该各过各!

  “反正你要是敢买,我就……我就不活了我!”

黄氏说着说着,又推搡了一下顾滞。

  顾滞身强体壮,纹丝不动,平日里无论黄氏私底下哪怕当着孩子们的面怎么骂他数落他、哭天喊地,顾滞都不吭声,他照做他的好弟弟,这是他该做的。

  从前顾滞还想学大哥与嫂嫂,同妻子无所不谈,希望妻子支持自己所作的任何决定,但在他含泪说了大哥幼时去后山找他,结果被黄鼠狼咬到腿,从此便有些跛行。

  说衙役这一职,原本便是大哥的,是大哥认识县丞,求来的位子,但因为他还未娶亲,想叫他先立业再成家,才让与他的。

  说起许许多多长兄如父的故事,却换来黄氏一句‘那又怎么样’时,顾滞便不爱说话了。

  不过黄氏倒是提醒了他一下,若是贵人们当真打赏得多,那的的确确得多往前凑凑,也好给大哥多准备些路上的干粮。

  倘若大哥不准备出去,那也能帮大哥早日还了欠李老爷的债。

  顾滞紧赶慢赶得跑去衙门,老远便瞧见陈色朱门外落了一顶深蓝色的轿子,后面列有两排随从,随从着统一色调的短袄,腰间佩刀,像是官府人士,又似乎不是。

  顾滞找了个偏门窜入衙门,还未去往大堂就被老师傅叫住,同他透露道:“山青,你怎么这会儿才来?!老牙那个屁股生疮的王八羔子一听说你没在,老早就凑上去替了你的位置,现正在大堂伺候着呢!”

  老师傅在衙门看了几十年的门,见惯了太多东西,还就对顾滞这样纯孝的孩子另眼相看,平日里多有照顾。

  “你快快过去,我跟你说,今次来的可不是什么大人的亲戚,乃从蜀地回长安的禹王之子!禹王只二子,一位养尊处优跟皇帝似的住在宫里,这一位怕就是那个回乡代父从孝的长子周祖。”

  顾滞一愣,大惊道:“可是那位辅政的禹王?”

  “可不正是!”

  这边顾滞满怀着跌宕不已的心情去见传说中寻常百姓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贵人,另一边,顾老大家的会议还在继续。

  王氏原名王霖,嫁给顾叶后,顾叶知晓其没有字,便本着一片爱妻之心取字慧文。

  王惠文本是王家庶女,虽说如今嫡庶看得不如何重要,但无论如何也是有些分别的,她自小在王家便不怎么受宠,宛如王家根本没有她这一号人物似的。

  王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家族,世代往上出过几个秀才,最高官至县令,也已很有出息,后人经营得当,和顾家先祖八百年前也算是连着亲,所以当顾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便又约定要再成亲家。

  可几十年下来,这约定硬是没成,不是王家没有适婚的青年才女就是顾家没有年岁相当的孩子,直至等顾家落魄了,王家干脆就算是有也推说没有,企图将婚事给糊弄过去。

  及至顾叶该娶亲了,顾家人才凋零家财散尽,外债内患数不胜数,顾爷爷还在赌桌上醉生梦死。

  一次偶然,桌上人说起顾家与王家婚事的约定,嘲笑顾家现在连王家的门都进不去了,顾老爷气得酒气上涌,硬是打上门去,泼皮无赖似的大声嚷嚷,非要王家给个说法,不然就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张口闭口便是当年顾家多么照顾王家云云。

  王家如今的族长是个好面子的,当场被气得拔掉了自己精心养护的美髯,眼一闭腿一蹬,再醒来也不愿意跟顾老爷几乎混下去,急忙让下头的几个儿子,找了个庶女过继到主母名下,再急赤白脸地把人嫁了。

  嫁人的就是王霖。

  王氏出嫁前没见过顾叶,只听说家里穷得叮当响,公公还是个烂赌鬼,婆婆病歪歪常年缠绵病榻,家里还有个幼弟,且夫君似有腿疾。

  人人都道是进了魔窟了,就连她那当十三房妾室的娘都哭了一夜,但等她嫁了过来,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曾出现,夫君体贴善良俊美无双,公公幡然醒悟,婆婆病好了过了几年梦中去世,分家也是他们占大头,有儿两个,大儿子念书刻苦,小儿子听话懂事,王氏每回梦中都特别想见见自己那位香消玉殒在她出嫁那年的娘,想告诉她自己其实过得不错。

  当然了,虽然现在家中已无存粮,媻哥儿念书耗尽了家中余钱,再加上夫君也不懂经营,老天爷也不赏饭吃。

  可王氏此刻坐在椅子上,搂着似乎有些发烧,但眼睛依然炯亮的幼子,望着坐在书桌旁边的夫君和榻上羸弱美丽的长子,硬是觉得赏心悦目宛如画中。

  坐着的那位画中人抽了口旱烟,忽地发话道:“方才二弟在,我不方便说,如今我着实好好想了想,觉得媻哥儿说的有理,没道理先祖能够背井离乡闯出一番事业来,我们便不行,我们的血里也留着老祖宗的血。”

  顾媻还当自己要废些功夫,没想到这家父亲也不是什么老顽固。

  “只是盘缠这件事,当真是不能再让二弟他们想办法了,明日……明日我去找李老爷,李老爷是个大善人,往年便宽宥我们延期交粮,如今我们把田地房子都还回去,借一匹驴车,日后定当双倍奉还!”

  看老爹一副深思熟虑要大干一场的样子,顾媻总觉得很不靠谱。

  刚才听二叔说这位李大善人已经对他们家很好了,这回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才想着要收回地租什么的,老爹去找人家,怎么开口呢?

  他幽幽看了看老爹,总觉得这位爹似乎有点儿天真,可又的的确确很正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老娘的表情好像又很放心,也就是说其实老爹还是有点儿能力的?

  顾媻没有吱声,他还是个病人呢,少说比较好。

  王氏看儿子病怏怏的靠在床头,一时又心疼起来,连忙去掖了掖长子的旧被,小声同夫君道:“咱们出去说话吧,让复哥儿跟他大哥好好休息休息。”

  顾媻乖乖躺下,心想这还是第一次让弟弟跟他睡呢,估计之前弟弟一直是跟他睡觉的,只不过他生病了,两夫妻比较心疼他,就让弟弟跟他们睡觉。

  这会儿,弟弟顾复摇摇晃晃爬上床,脱了鞋,却不肯脱掉袜子,大眼睛怯弱地并不怎么敢看他,一个劲儿地往最里面躲去,缩成一条杆子,好像生怕占了他的位置。

  顾氏夫妇没有注意这些,他们大部分视线永远在他的身上,问他渴不渴,饿不饿,起夜时同顾复说等等,嘱咐了一大堆话,最后顾叶才恋恋不舍地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沉默地出去。

  顾媻被两人弄得还挺无所适从,好歹是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从小十三四岁就开始打工赚钱供自己上学了,自认自己的心比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老板还要冰冷来着,因此只有无所适从和淡淡的不自在。

  谁料待顾氏夫妇出去,他扭头就看见一条缩边边的黑黢黢的弟弟,顾媻顿了顿,心想无所谓,反正睡在里面不管怎么缩边边都掉不下去就行。

  可到底没一会儿他还是先开口说:“你躺好,又不是壁虎,贴墙上做什么?”

当哥哥的似乎应该得关心关心。

  小弟顾复脸蛋红彤彤的,眼睛也泛红,在微亮的室内,瞧着感觉像是个通亮的小煤炭,小煤炭咬了咬唇,随后软趴趴地回说:“大哥,我有点热,墙上凉快。”

  煤炭小朋友说完,就见一只雪白匀称的手从旁边伸来,轻易地,温软地覆在他额头上,带来片刻的舒适。

  “大哥?”

小煤碳声音有些慌乱,他还从不曾跟大哥这么亲近呢。

  顾媻‘嗯’了一声,忽地侧起身来,问道:“你是不是没吃药?”

他忽地想起来刚才二婶说弟弟也生病了,但是没药吃。

  之前没有在意,主要是他下意识觉得家里父母都不怎么在意,似乎也就是什么小病,估计没事儿,且之前小弟看起来还蛮正常,怎么现在额头烫成这样?

  顾媻有些着急了,他记得古代是没有什么抗生素的,小孩子生病发烧很容易夭折。

  他连忙起来,不等小孩儿回答就穿了鞋就要去找母亲,结果小孩在后面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睁着那双因为脸颊过于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说:“我喝了!真的喝了!母亲让我给大哥吃药的时候,自己也喝一碗,我人小,喝得就少,大哥人大,我想要大哥多喝点,早日好起来。”

  真是个傻蛋!

  顾媻这具身体老早就好了,不怎么咳了,只是单纯的虚弱,这小孩儿身体素质肯定不如他来着,病了也含含糊糊忍着不咳嗽,喝药估计也只喝一点点,这能好才有鬼!

  顾媻可不想因为自己欠人一命,这太可怕了,他怕自己以后一躺床上闭眼就是个小煤球贴墙上说自己热。

  “行了行了,你躺着别动,我去找母亲。”

  顾媻嘴上这样说,却又脚步一顿,去找似乎没什么用,家里一毛钱都没有了,那就让老爹连夜去找李大善人,干脆点儿多借点儿东西,以后他来还。

  顾媻匆匆出了茅草屋似的厢房,扶着墙去敲大厅一侧的木门,算是另一个厢房。

  这其实几乎算得上是他第一次踏出房间,可他无暇去看四周如何,只焦急地敲了敲门,等里头传来脚步声和询问的话,便大声道:“父亲,复哥儿烧得严重了!我陪您去找李老爷,求他帮帮忙吧!”

忽悠人他可在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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