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我好像错了……”阿芳抬起右手，握着的刀子没有力气地垂下，他抬起手臂已经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还没有触摸到自己面前活生生的人。咚——他重重地倒下。吓顾湘一大跳。她伸出自己的手指，幽幽地放在他的鼻翼下，还有呼吸证明是活人，顾湘松口气。原本没有过来的海神已经在她的旁边，自然而然地扶起地上的阿芳，顾湘正伸出去的手讪讪地缩回来。面对少女困惑的目光，诺音音色一如既往地温柔，“他既然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自然应该搭把手。”
一切那么地合理又不合理。顾湘没想出个所以然，接受这个说法。实则一见到顾湘有伸手扶起地上男人的时候，海神一下子警觉起来，想法还没有产生，身体已经诚实地过来。并且在少女伸出手前，飞快地扶起地上脏兮兮的男人。啧。海神里殿。依旧是那副模样，没有任何变化。“该醒了吧。”
担心又疑惑的话已经在耳边响过好几次。她是谁呢？阿芳觉得自己心涌上奇怪的情绪，这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的，酸酸涩涩，又有种不是糖果的甜，让人心心念念。他固执地撞碎一片黑暗，猛地睁开双眼，是她。“你竟然醒了！”
蓦然对上他犀利的眼眸，顾湘愣神一下，迅速地反应过来，脸上随机露出笑容，带起两个浅浅的酒窝。阿芳转头不再看少女，有点不近人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多谢你们。”
闷闷的。进来的诺音刚好听到这一句话，尤其是话中的“你们”，心里难得对他的评价高上一层楼，眼光不算太差。他自然而然地接话，“没事，你之前也帮助阿湘良多。”
这句话后，阿芳眼底的光彻底熄灭，如同火烛被强风吹灭，没有复燃。不过他将脸背过去，没有人发现他此刻的狼狈与不堪。顾湘没有听出他们话中特殊的含义，点点头说，“你那个时候可是吓我们一跳，不过这样之后，也算畅快吧。”
她理解自己。本来以为少女见到自己疯狂杀戮的模样，会对自己敬而远之，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最后一个拒绝温情的理由也没有了，阿芳的黝黑的眼睛里划过苦涩，为什么要这么美好呢……美好到让人不想放手。“确实不错，”他调整自己的语气，努力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些该死的道士！”
阿芳半坐在榻上，直面顾湘和诺音，看不出刚才任何落寞和酸涩。顾湘弯眉，在她心中，阿芳还是之前的那个阿芳。他嘴硬心软，为人仗义豪情，不会为什么东西所困。他应该是这样的，是可以飞翔在海面上的鹰。“放心，他们还在这里，”顾湘接住话头，激动地继续说，“我们肯定能把那些无辜新娘的位置给拷问出来，她们都会得救的！”
想到自己两个妹妹，阿芳的神色稍缓，暂时放下心中的那种复杂的情绪，问起来，“现在就可以过去吗？”
他实在是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的两个妹妹能够找回来，他都足够满足。外殿，绑了一众道士，他们的黄袍已经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变成暗红的颜色。阿芳神情一刻肃穆起来，他脚下并不留情，一下子踹醒了道士头，那人已经止住血的伤口有些崩开，又开始哗啦啦地流血。真的惨不忍睹。然而顾湘并没有什么同情的心理，反而觉得解气。他们可怜，那那些被卖掉不知道经历多少噩梦的新娘，谁来可怜她们呢？“你们……”苏醒的道士胆颤地盯着三人，已经没有开始的自信和高傲，怯怯懦懦地想要后退。阿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长臂一伸，直接摁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半分。“说！那些新娘都被卖到哪里！”
阿芳直入主题，言辞凌厉。然而那道士也不是愣头青。他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牙咬得紧紧的也不肯松口，看着实在让人生气。顾湘都忍不住出来刺他几声，“难道你以为自己不说就万事大吉了吗？你不说，要说的人可多着呢！”
她微微扬眉，视线落到旁边一些神情松动的道士。诺音也开口，神圣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响起，“还不说吗？”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甚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最后的效果惊人。那些还在犹豫的道士瞬间不坚守了，屁滚尿流地求饶，嘴里的信息一条条地说出来。“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被迫的，那些都被贱卖到西域……”“在西域，都卖到了西域！”
“……”一个个声音响起，道士头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颓废地低下头，没有任何交待，似乎接受了自己的结局。阿芳的脸色不太好，西域，那可是人吃人的地方。他们真的敢！“你们不会认为这就结束了吧？”
顾湘打破平静，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还要给旁边这个背锅侠沉冤得雪呢。少女笑眯眯地威胁，“渔家村捞不到海货不是什么原因，你们恐怕也没少插手或者说正是元凶呢？”
这话说完，所有道士都在流冷汗。相比那些新娘，这个更加能够引起众怒。毕竟不是每个渔民家都有人被选上成为新娘，但是所有渔民都要靠海生活。阿芳的眼神也越来越危险。他身体强劲有力，是渔家村有名的海手，但他不是没有尝受过饥饿的滋味，相反，他挨饿不止几次。那时候正在选新娘，他的两个妹妹幸运地没有被选上。但是他妹妹的朋友被选上了。那天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诡异，明明桌子上已经端上新鲜捕捞出来的海货，可是无人下筷。阿芳年仅十岁的妹妹直接哭出声，“娘，我吃不下啊！吃这些，我感觉在吃阿紫的血肉……”阿紫便是她最好的朋友。那半个月，他们卖掉海货只吃了糙米。想到这一切，他更是难以释怀。已经反水的小道士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回答，“那罗海让我们这么干的，他说只有给渔家村的人下了符咒，他们才肯乖乖地听话！”
那道士头便是罗海。顾湘不动声色地继续盘问，“吓得什么符咒？”
“是方向咒和幻视咒，所以他们根本捕捞不到海货！”
原来如此。所有事情立刻都明了。阿芳握紧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状态，不想再少女面前露出狰狞的面容。良久，他回头，“这些我必须告诉所有人，我要回渔女村了，不能让他们在被骗下去！”
阿芳深深地看诺音一眼，“至于海神的事情，我一定解释清楚。”
眼睛里没有任何地恨意和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