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前脚刚踏进导演组的办公室，夏星燃按着房门把手，仰头就是一个喷嚏。 这喷嚏来得猛且突然，把他自己都震得懵了一下。 吴凯岚原臭着脸训犯错的执导助理，抬眼被他模样逗笑了：“怎么着，今儿个冷得这么厉害，你也要被感冒干趴下了？我把丑话说前面，明天开机可有你一场很重要的戏啊，你别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在剧组酒店的二楼空屋子里摆了张长桌，挂了几块白板，杂七杂八的东西分区摞在桌面，吴凯岚的胳膊都像见缝插针搭在上头的。 “放心吧领导，我身体素质好得很，八百年没生过病了。”
夏星燃忍住鼻腔的痒，攥拳捶捶胸口，冲他比出个拇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就想打喷嚏。”
吴凯岚让人倒了杯热茶过来，给夏星燃在桌边清了块落座的地儿：“哎哟，没准有谁偷偷想你呢吧，这得想的多厉害啊，能让你打出这么大动静。”
屋里的其他人一下跟着乐了，挨个接话道：“那你看看，咱小夏这长相，可不得讨人惦记嘛。”
“就是，喷嚏越响，想得越狠，这妥妥是个痴心人啊，小夏你要不从了吧！”
一伙人半分钟前还沉着脸商量细节调整，这会儿语调全扬了上去，连一向工作严肃的白晓芬都笑出了两声。 夏星燃抿弯嘴角，作势起身：“吴导，您要是没什么想交代我的，我就先回楼上收拾东西了。”
他一进组就被吴凯岚召了过来，拖来的行李箱还躺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拉链都没来得及拉开。 “别走别走，开个玩笑而已，当然是有事才叫你的。”
吴凯岚一把把他摁回来，示意编剧给夏星燃递资料。
编剧推来一页从打印机里新鲜出炉的A4纸，嘿嘿笑说：“新改了一点儿对手戏，今晚你多辛苦点，加个小班背下来吧。”夏星燃扫眼一瞧。 好家伙，敢管这叫一点儿戏。 “明天的戏吗？”
他不死心地问。
吴凯岚避而不答，铆足了劲地拍他肩：“没事，你记忆力可以的，剧本都背得那么快，这点改动肯定难不倒你。”总之先给予十二分的信任了。 “谢谢吴导，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感人的话了。”
夏星燃两手捧纸，语气真挚。
吴凯岚听罢又不由笑了。 比起大多数演员的恭维客套，夏星燃这种接得起玩笑话的性子倒让人觉得轻松舒服。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得认真聊。 强调完明天的几点变动，吴凯岚和眼下挂着同款眼袋的众人依次对视，重重一拍桌板：“行，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明天开始，咱们就正式开打这场硬仗了。”大家默契地击掌鼓劲，陆续起身离开。 夏星燃排在最后，也想出去。 吴凯岚“哎”了一声，伸手又把他捞了回来：“你等会儿，我还有事想问问你呢。”
夏星燃重新坐稳，将手里的台词对折叠起，插进口袋：“您问。”
“曙光那位陆先生，不是给了你一张名片吗？”
吴凯岚好奇地盯着他，“你联系了没有？那边态度怎么样？约你面谈了吗？”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一下子把正欲走人的白晓芬吸引住了，竟也施施然地坐了回来。 顶着两人暗藏期待的视线，夏星燃吐出了一个不在他们预料之内的答案：“这个嘛，我还没联系那边呢。”
白晓芬眉头微皱：“为什么不联系？”
吴凯岚被截了话头，意外地没跟她开呛，同样拧着眉毛道：“你是瞧不上曙光还是怎么的？这家公司在国内相当靠谱，海外资源也不短缺，签了它你不吃亏的！”
“你能让嘴消停会儿吗？炮弹一样，说这么急。”
白晓芬白他一眼，看回夏星燃，“小夏，你心里是有什么顾虑吗？感觉你不像衡量不出利弊的人。”
夏星燃看看总监制，又瞧瞧总导演，眼尾弯弯地挑了起来：“我只是还有些犹豫，没拿准主意。”
白晓芬和吴凯岚同时用眼神默示他往下说。 这二位都是业内阅历丰富的老前辈，前段日子里没少和夏星燃在微信交流，每隔两天就要检查他对剧本情节的把握情况，偶尔还指导几句台词发声技巧，纠正呼气控制，生怕他赶不上进度耽误拍摄。一来二去的，竟也关心起夏星燃的事业发展了。 “在这些公司眼里，我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就算有幸签在曙光，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夏星燃没把话明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快速搓搓指腹，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嘿嘿笑了笑，“但是如果等到这部剧开播，那可能就不一样了。”
开播之后有了热度，也代表有了商业价值，自然不会按新人的标准对待。 “你是真实诚啊，爱财爱得这么直接。”
吴凯岚也算服了他了，“你怎么确保人家到时候还对你感兴趣啊，比起曙光未来给你创造的发展价值，你知道这点签约金就像什么吗？”
就像太仓稊米，不值一提。 不用他说夏星燃也很清楚。 然而眼下，自己偏偏就缺这太仓里的颗粒稊米。 “曙光不感兴趣，那就换其它家公司呗。再不济，也能签个网红工作室。”
夏星燃脸上还挂着笑，半分揶揄半分认真，“反正我现在成年了，直播带货也是合法的。”
吴凯岚拿手边的作废材料卷成纸筒，给他脑门来了一下：“你就不能有点志气！白瞎长了这么张好脸。”
空纸筒揍人声响不小，攻击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夏星燃甚至懒得伸手格挡，不痛不痒地挨了计砸，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 吴凯岚试图激发他的上进心，又简单科普了大企业孵化新人的正常模式，末了啧声感慨：“总之机会属实难得，我入行这么多年，在你之前，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走运的小子，既能认识我这么好的导演，还能拿到这么好的‘敲门砖’。这运气，跪庙里磕三百个响头都求不来。”
白晓芬起初还赞同地微微点头，听到后面，不忍侧耳地拽夏星燃起身：“行了小夏，像吴导这么好的导演，还有许多的事要忙呢，咱们还是走吧，别多浪费他时间。”
“哎，你要走自己走啊，我还想跟小夏多聊会儿呢！”
吴凯岚憋了又憋，等人走了才敢对被关上的房门笑骂，“死老太婆，年纪越大脾气越差。”
离开那间小办公室，白晓芬脸上的皱纹渐次舒展开了：“嗯，外面果然清净多了。”
夏星燃和她一同进了电梯，由衷说：“您跟吴导关系真好。”
白晓芬不满道：“谁跟他好，要不是他能力不错，勉强值得合作，我早把他电话拉黑了。”
夏星燃笑着看楼层数字跳转变化，没反驳，也没往下接话。 为了方便去低楼层的办公区讨论工作，白晓芬的房间楼层不高，比夏星燃先下电梯。 临别前，她扭头给夏星燃留下几句：“小夏，别人把机会送到你手里，也等于把选择权交给了你，在作出选择之前，合理表达自己的需求是很有必要的。”
迎着那双形状漂亮、却稍稍愣神的眼睛，白晓芬温和地笑起来：“不去试探对方底线的话，怎么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呢？”
电梯停留的时间到了极限，轿厢双门徐缓闭合。 隔着那条逐渐缩窄的门隙，夏星燃最后听见她说：“大公司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你别看轻了自己的未来价值。”
回到房间，夏星燃眼前还浮现着白晓芬最后对他露出的笑容。 整理好带来的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夏星燃盘腿坐在快被清空了的行李箱旁边，动手拆下手机保护壳，取出那张夹在背后的名片卡。 熟悉的样式，熟悉的信息。 他撇眸看了会儿缩在箱子边角的玻璃瓶。 是夏国安自己腌的小酱菜，今早天没亮就弓着腰从大瓷坛里一勺勺地盛出来，封盖后还在盖边缠了好几道保鲜膜，生怕半路在箱子里颠漏了。 夏星燃把瓶子拿出来，搁在面前的地板上。 净透的玻璃瓶身瞬时返照出室内的灯光，把瓶底那块小小的红棕色地板映得颜色极艳。 他伸出指尖，对着那抹光影虚刮了一下，尔后解锁手机，在微信查找栏中输入名片上的手机号码。 屏幕上的加载圆圈转了半周，弹出相应的账号资料。 非常中规中矩的工作账号，职装照头像加真名，不改备注都不怕在列表里认错。 夏星燃点进“添加至通讯录”，在申请栏中打字：[姜小姐您好，我叫夏星燃，想了解一下签约事项。] 临发送前，他耳边莫名回响起那句，“没必要学大人腔调”。 将要下按的拇指跟着顿住，夏星燃犹疑再三，慢吞吞地把开头改成：姐姐好。 摁点确认，成功发送。 这会儿早过了下午六点，不在工作时间，他原本以为明天之后才有回应。 结果收个行李箱的工夫，微信的未读消息居然多了一条。 是系统的自动回复：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夏星燃切进窗口，界面上方浮动着“正在输入中”，字后的省略号消失又递增，循环往复了好几轮。 应该是在编辑自己需要了解的相关事项吧，夏星燃没多在意地想。 他从饮水机旁抽了个一次性纸杯，接完水后坐进窗前的单人沙发，轻吹杯口蒸腾的热气，在表情收藏里挑了一只笑着招手的say hi小猫。 夏星燃：[姐姐晚上好~] 为了不像大人腔调，他特意缀了个活泼的波浪号。 “正在输入”戛然而止，几秒过后，又短暂地冒了出来。 姜娴：[晚上好。] 系统：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姜娴：[晚上好~] 夏星燃：“……” 别的不说，这姐姐的性格可真不错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