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飒的表情变幻莫测,如果是在动画片里,他脸上一定换了七八种颜色:“……真、真的假的?”
夏星燃满意地欣赏着他的反应,把手机拿了回来:“谢谢你的变脸表演,我心里平衡多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也不是全然放下了戒心,直到晚上吃饭时,那张眉目深邃的脸在新闻播报里一闪而过,夏星燃夹在筷子上的花生米当时就掉碗里了。 “我后来试着搜了他的名字,该怎么说呢,”夏星燃松开指尖,被他拧玩了半天的枯叶飘然落下,“活该他有钱。 冯飒被勾出了好奇:“搜到什么了能让你发出这种感慨。”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也搜起来,搜完没几秒,又满眼四大皆空地把手机收了回去:“这玩意看多了对心理健康真不友好。”
显赫的家世,不凡的阅历,卓越的头脑,出众的皮囊,拨给慈善公益的善款都是千万打底,上不封亿。 这阶级差距,简直人间真实。 夏星燃手撑身后,腿也抻直了一点:“所以事后我仔细想了想,他之所以会说那番话,可能是想吓住宋利,让他以后也不敢找我麻烦吧。”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的眼神。 方正坦荡,可靠极了。 夏星燃到现在都没琢磨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真是有够莫名奇妙的。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道理。如果连那种人追你你都拒绝,宋利他还算个屁啊。”
冯飒学他的样子放松坐姿,“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小心点总没错的。”
夏星燃收回思绪,挑起唇角笑了笑:“这又不是你说,我吸引不了他注意的时候了?”
在这片陈旧黯淡的周边背景下,那张脸鲜亮明艳得不可思议。 冯飒不止一次觉得,对方生来不属于这里,他撇开眼啧啧道:“现在的你是嫩了点,以后可就说不准咯。”
“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呢?”
夏星燃斜眼睨他。
冯飒拱手:“苟富贵,勿相忘!抱了大腿,把我捎上!”夏星燃笑着踢他一脚:“去你的,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已经是深秋了,风从街尾直灌进来,扬起枯叶尘土。 小破三轮驮着纸箱,被吹得嘎吱作响,车轱辘不堪重负似的,仿佛要把水泥路上的裂纹压得更大。 这条路匍匐往前,吞没它的,仍旧一群密密层层的残败老屋。 连续几天,夏星燃都踩着这条路往剧组跑。 剧组的筹备处转移到了崇山景区里的一家酒店,三楼以上供工作人员和演员休息,二楼往下被改成了简易的工作区。 其他主演的妆造工作上个月就彻底收尾了,只有夏星燃最近雷打不动地来酒店报到,整天被服化老师拉着转来转去,拿着剧本得空就背,还有排得满登登的表演课程。 “哇——!太帅啦!!!”
“是什么照亮了我的双眼?是沈秋迟啊!!”
夏星燃做好最后一套妆造,拉开帘子,服化组的几位老师故作浮夸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米灰浅格的西装裤包裹住修长细直的双腿,同色系的背心马甲也将腰收的窄紧有力,走动间,矜贵的怀表链晃出浅金碎光,但始终比不上那张精修细描后的桃花玉面夺人眼球。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简直完美。”
负责这件衣服的服装老师兴奋得脸庞泛红,他围着夏星燃碎步打转,头发丝飘起的弧度都透着十二分的满意,“完全不需要修改了,多加一点配饰都是累赘!”
其他人也在旁边凑热闹端赏,有个胆大的甚至伸手把马甲的腰线掐细了一点,发现新大陆似的笑道:“我就说吧,他这个腰还能更细!我的老天爷,我要是再年轻十岁,看这腰臀比都得脸红!”
她以前会不会脸红不知道,夏星燃此刻耳廓已经有点发热了。 他前几天试了不少戏中造型,已经不是第一次像珍稀动物一样被团在中间观赏了,但不管几次,大家的热情还是让人招架不住。 主负责人拍掉那只手:“想都不要想,不能再改了,必须贴合历史背景。”
“不改也没事啊,反正我们已经看过了~” 话刚出口,室内又是一阵哄笑。 夏星燃哭笑不得:“饶了我吧各位老师,你们笑得我都想钻帘子后面去了。”
主负责人拉着他突出重围,往摄影棚走:“别理他们,吴导已经在棚里等着你了,这是最后一套,拍完就能回家歇着了。”
远离了“盘丝洞”,负责人无可奈何地向夏星燃解释:“他们以前不这样的,可能最近压力有点大,一群人疯疯癫癫的,你别介意哈,等开机了他们就正常了。”
夏星燃摇摇头:“老师们近期都很忙,看得出大家很辛苦。而且他们会说那些话,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我挺开心的。”
他本就样貌秾丽,做了妆造更让人偏不开眼,笑起来满目生辉,踩走廊跟走红毯似的。 负责人越看越觉得自己通宵加班加得值,他无不赞同地用力点头:“那肯定喜欢,换谁进组都有的忙,你来了我们还忙得挺有成就感。”
进了影棚,吴凯岚背着手围夏星燃踱步,成就感不比服化组的人少。 他指着夏星燃冲白晓芬得瑟:“瞧瞧,瞧瞧,这可是我当初努力坚持的成果!”
白晓芬权当耳朵聋了,她手里捧着枣片茶,坐在工作台旁对夏星燃说:“这套效果最好,去背景布那边吧,先拍几张照片看看。”
拍了两张站立的正面照,剧务搬来一张酒红色的复古单人沙发。 吴凯岚和摄影师沟通了光影角度,走近几步问夏星燃:“沈秋迟刚回国的情节记得吧?”
“宴会那场。”
夏星燃不假思索。
沈家小少爷沈秋迟留洋归来,在姐姐独身参加的一场晚宴上首次露面,不留痕迹地化解了姐姐面临的小危机,是场恣意张扬极具个人特色的戏。 “找找感觉,我们拍一组坐到宴会沙发上的连续动作,你应该不需要我给你示范。”吴凯岚倒是对他很有信心,说完就退出了打光范围,示意摄影人员做好准备。
夏星燃站在沙发扶手左侧,低头沉吟,很快他动步绕后,抬起一只手,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轻触靠背,随着步子的变换,酒红色的光滑皮料在他指下流转,反照出来的红晕蒙在指尖,弱化了皮上薄薄的细茧,那手恍若一块泡在红酒杯里,亟待打磨的极品玉料,莹白得快要拋出光来。 “就从现在开始拍!”吴凯岚变了想法,扬声指挥。
摄影师立马矮身连拍,镜头里的画面稍稍延迟地呈现在了工作台的电脑屏幕上。 “……这手看得我快起鸡皮疙瘩了。”摄影助理握着鼠标,倒嘶凉气的声音里还掺着点振奋的笑。
三秒过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那只手上离开。 夏星燃已经步调散漫地踱到了沙发的另一侧,纤密的眼睫倏然掀起,刻意打去的光亮瞬间跳进那对浓深明净的眸子,在沙发微茫稀薄的红色反光下,那副眉眼恰如横烟秋水上的铺天落霞,绮丽绚烂得不可思议。 为了贴合人设外貌,他眉心的小痣被遮瑕掩去,于是那片明媚灿艳里又占了一半的飒然俊逸,使人愈发挪不开眼。 他的目光在别处飘忽了一阵,这才懒洋洋地梭向沙发,坐下时眉梢轻挑,扯平了唇线才勾动一角,短促笑了下,像是宴会厅里没一处令他满意的,只有这座沙发勉强可以暂坐。 单反的快门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高清屏幕上的画面最终定格成一张骄矜纵恣的标致面孔。 “好!可以了!”吴凯岚掌心下压,表示暂停。
补光灯照久了眼睛有点花,夏星燃阖眼缓了会儿,起身走向工作台。 吴凯岚和白晓芬对着屏幕小声交谈,见夏星燃过来,白晓芬递给他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装着刚从保温壶倒出来的红枣茶:“喝着暖一暖,对身体好的。”夏星燃握住杯子,暖烘烘的热气儿霎时传递过来:“谢谢白老师。”
“这张的手,对就是这里,记得全部修掉。”
吴凯岚在屏幕上指指点点,扭头调侃夏星燃,“平常在家没少做家务吧,手比脸粗糙。”
夏星燃眼底映着屏幕的亮块,问:“会影响拍摄吗?”
家里的重活只能由他来做,久而久之,手上自然起了茧,当下又逢秋末,气候干燥,他掌缘的纹路也有点毛糙了。 “不碍事,你茧子还算细,也就高清镜头下比较显眼,手部特写的地方修一修就行了。”
吴凯岚撑着桌台说。
白晓芬在旁补充:“你的手非常漂亮,没必要找手替了,秋冬季节皮肤本来就容易干,多抹点护手霜养一养。”“好,我会注意的。”
夏星燃不自觉地摩挲指尖,指甲旁边的皮肉略微发硬,的确和养尊处优的少爷角色不太契合。
“表情很到位,动作设计也不错,蛮符合沈秋迟性格的。”吴凯岚摸着下巴,把自己说笑了,“你本人给我的感觉就跟他挺贴近,还是我选角选得好。”
“夸别人还能夸自己身上去,我真佩服你。”
白晓芬索性背对他,转向夏星燃,“刚才这组状态不错,但是最终呈现的是平面照,动作放开一点会更有张力。我们再来一组试试。”
原文中,沈秋迟在晚宴登场的一幕被作者刻画颇多,妆造的还原和精化费了很大精力,光是西装面料的格纹细节就设计了好几个版本,最终才敲定出最符合人物特点的式样。 因此导演组也决定将这套造型用作角色的官宣海报,拍摄自然格外严谨,动作和角度换了几番,光线和道具也跟着改动,等结束拍摄,已经是三小时后了。 吴凯岚给夏星燃拉了张折叠椅,又差人拿来几包垫肚子的小饼干:“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你的官宣留到开播以后。”
近几年网改剧推出了新模式,先细审剧本分镜,再边播边剪剧集,一来快速成片,保留原著热度,二来方便调整,迎合受众喜好。 这部剧的开播时间本就定在年关前后,官宣也不会后延太久。 夏星燃咬着饼干,一脸无所谓:“我都可以,不过开机进组的话,应该会被拍到吧,需要我配合躲着吗?”
“那倒不至于,路透是防不了的,刚开拍时注意一点别张扬,其他的交给我们安排。”
吴凯岚和白晓芬互看一眼,继续道,“你也知道,你的角色定下比较晚,很多准备都比其他演员慢了一截,网上早就已经众说纷纭了。”
白晓芬接着他的话说:“尽管我们和作者本人对你很满意,但是这份照片一旦发到微博,暴露你连表演经验都廖不可述,一定会有人带着偏见来挑你的缺点。”
哪怕是这张脸在海报上明朗无瑕,也会有人评论整容P图,绣花枕头,再恶劣些,脑补演员不正当上位也是有的。 “反正开播之前都得挨骂,不如等他们亲眼见过沈秋迟,再把你推出去。我敢保证到时候,你会圈到很多喜欢你的小粉丝。”
吴凯岚递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当然了,这里也有我们的私心。”白晓芬坦言道,“沈秋迟的试镜推迟了两次,大家都想知道精挑细选的演员究竟是谁,他们对这个角色是抱有极大期待的,在这个基础上适当拉长期待时间,开播后会引发更多人的关注。”
其实不用多说,夏星燃也能猜出他们的主要意图,无非是想趁机为新剧积攒话题度。但他爱听明白话,也爱和愿意说明白话的人交流,这段话听得他心里通畅,坐姿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而我们,也相信你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白晓芬一口气说完,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和吴凯岚一起等夏星燃的反应。
“明白了,两位老师想在我身上压个赌注。”夏星燃也不拐弯抹角,说得直白,“我没什么好不答应的,毕竟这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赌赢了,他身价高涨;赌输了,剧组顶在最前头,他还省得在开播前被网友谩骂攻击。 夏星燃补了一句:“只是我阅历浅,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对得起那份期待,老师们决定就好。”
“好小子,又把问题推回来了,心眼还挺活。”
吴凯岚失笑,“放心吧,这事对剧组也没多大坏处,既然跟你提了,我们当然有所考量,不会给你多加压力的。”
白晓芬与他相视一笑。 两人合作多年,吵了不知多少场架,难得对同一个演员、同一件事看法相通。他们都是圈里的老人了,最信得过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你这些天也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
临走前,白晓芬按了按夏星燃的肩膀,“正式开机前,组里有场内部聚会,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时间确定了再通知你。”
吴凯岚一拍脑门,像才想起来:“哦对,我忙得脑子晕了,差点忘了这茬。你把家里地址发我微信,到时候派司机过去接你。”
夏星燃应下:“我提前去附近站台等吧,我家不太好找,路比较绕。”
“都行,按你方便的来。”
吴凯岚对他笑了笑,脸上难得多了分长辈的慈祥,“那天咱们的投资商也会过来,我帮你引见一下,没准会有公司对你感兴趣。你年纪小,有靠谱的经纪人帮你筹谋,这部戏后会更好发展。”
夏星燃听得讶异:“组内聚餐,投资商也会来吗?”
他在崇山跑戏期间常听人闲聊,隐约记得剧组聚餐主要是为了演员们互相了解认识。 “普通聚餐不一定来,但是这次比较特殊,我们剧组拿了一个很不得了的投资,其他投资人就想借机大办一下。”
吴凯岚故作神秘地吊他胃口,“总之是你没见过的大人物,等你那天去了就知道了。”
没见过的大人物? 夏星燃反应淡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自己只要把戏拍好就行,管谁是哪家大人物,他不认识,也和他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