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妄小心翼翼瞒了几个月的秘密陡然被人挖出来,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昼眠轻飘飘的几句话,将他拉进了地狱。 所有竭力维持的完美表象都被打破。 他不对劲的所有行为都可能被找到症结所在,被发现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因为听力残疾无法做到。 而昼眠戳破了他的完美外壳,只是淡然道:“你好像也不是很适合阿多尼斯。”她仿佛没事人一样,说完那几句话,就把她的剧本放在他面前:“你看看改的地方行不行。”
她抬步走进了众人之中。 时妄抬眸看她,她仿佛没有因为这件事产生任何影响,还是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坐在旁边听着众人说笑,听见好笑的,会弯一下眼角。 轻轻浅浅,吊儿郎当。 而昼眠津津有味地听众人说起话剧社的传统游戏。 这游戏似乎是话剧社的老规矩了,就是蒙上眼,在黑暗中抓人。 因为一般来说,剧场偏大,散声回声功能强,声音可能从四面八方回弹。在舞台上的人在背对对手时,要找到对手定位其实不是很容易。 所以这个游戏应运而生,可以锻炼社员们的听声辨音的反应力。 过程就是蒙上一个社员的眼睛,其他人发出响声,让那个社员来抓,被抓中的则蒙眼代替位置,游戏持续半个小时,而最后被抓中的社员要在第二天请所有人喝奶茶。 也算是合理,这个游戏会在剧场发工资前一天玩。 国大剧场是盈利的,除了给学校的和添置道具,也会有部分收益分给社员们,工资一月一发,以至于这个游戏大家都乐意参与。 只可惜辜清许来就是为了昼眠提的阿多尼斯,其他的活动并不参与,和昼眠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副社长从道具里翻出一个大竹筒:“来来来,抽签了啊,新社员的名字我也往里面放了,谁来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副社长才发现时妄还坐在后面:“时妄,别坐在后面啊,大家就可着你抓了,你可是话剧社男生的门面。”
时妄压下心头乱绪起身,女生们瞬间沸腾起来。 副社长还在问:“这次谁来抽签?”
众人面面相觑,推来推去, “别看我,我不敢。”
“看什么看,要不你来?”
忽然有人开口:“不如让昼眠学姐抽吧,昼眠学姐还没抽过呢。”
众人好像找到了出口。 “是啊,让昼眠抽。”
“对啊,美女还没抽过呢。”
所有人都看向昼眠,昼眠语气清浅:“可以啊,我抽吧。”
昼眠刚把手放进竹筒里。 所有人都盯着她,或紧张或焦虑。 昼眠倒是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抽了,被这样的几十道视线盯着谁都放松不了。 她倒是无所谓,在竹筒里随手抓了一个,拿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到了那张折起的纸条上。 昼眠随手展开,微微挑了一下眉。 所有人都怕抽到的是自己:“是谁啊?”
“救命,不会是我吧。”
昼眠轻飘飘把那张纸条反过来,展示给众人看,目光也同时落在时妄身上。 仿佛被命运审判一般,纸条上赫然写着时妄的名字。 他难以置信地和她对视。 众人起哄:“喔——” 女生们相当兴奋,一个社员自告奋勇要替他戴眼罩。 而昼眠就平静地把那张纸条放在了桌上。 这个游戏的关键是听音辨位,她似乎都知道要发生什么。 时妄的眼睛被热心社员蒙上,对方一边蒙还一边告诉他规则。 在时妄都还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众人就把灯全部关上,拉上了所有窗帘。 时妄所凭借的美好表象瞬间隐匿于黑暗,要用他下一秒就可能暴露无遗的残缺来听音辨位。 昼眠在极暗的光线里,勉强能看见他的身影轮廓,她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无措的他。 和以前高高在上的他完全成反比。 众人嬉笑的声音响在虚空之中。 “别挤我别挤我。”
“时妄,这边!把副社长抓走。”
副社长气急败坏:“你小子不想混了!”
周遭都是声音,但所有声音都是虚浮的,没有前后左右,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时妄无法辨别任何一个声音的具体方位。 人类的大脑通过比对两只耳朵听到的声音响度、时间差、相位来辨别声源位置。 而一只耳朵失聪的人听所有声音都没有方位。 时妄清楚地听见嘈杂的打闹声带着嬉笑响起,却像是被关在了一个隐形的玻璃盒子里。 他只能迈开僵硬的步伐,试探着往前走。 一个社员向时妄喊话:“这边这边,把这个家伙抓走。”
明显一个人被推出来,声音都带着踉跄:“去你的,别搞我。”
那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成了时妄的送分题,时妄转着身却没有摸到。 那人连忙跑开,脚步声越来越小。 喧闹的声音清晰又遥远,明明如此清晰他都无法触摸。 让时妄想起右耳刚刚失聪的时候。 那时,他有一支手机在房间里找不到了,他充满了电,调了闹钟。 于是每天早上六点半它都会响起,每回都会响满五次,响满一分钟。 他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找不到,只能靠声音辨别它的方位。 他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他连一支手机都找不到。 毕竟他在聋了一只耳朵之后,都一直在强装一个正常人,假装聋了一只耳朵无法带给他任何影响。 于是那漫长的五分钟里,时妄每天都如临大敌,一大早坐在床边屏息凝神地辨别它的位置。 从一开始的耐心寻找到濒临崩溃。 每天的六点半他都像上刑一样,盼望着它早点没电。 哪怕他换了号码甚至还会有人打电话进来,而时妄翻遍所有角落,最后精疲力尽,只能被审判着听完一整段铃声,然后等着它息声,忍受着它像一颗不定时炸弹。 他感觉那支手机在任何地方,就是不在他可以找到的地方。 直到那支手机没了电,过了很久他才从窗帘磁吸夹层里找到。 原来是放在床头柜上滑了下去。 可那支手机却折磨了他一周多。 记忆回笼,有女生的声音不知道在哪个方向响起:“时妄,我们在这边。”
“时学长不会一个都抓不到吧。”
有男生几乎胜券在握:“十五分钟了,这个游戏可只有半个小时。”
时妄有种难言的窒息感,跌跌撞撞往前走,伸出长臂去捞却不断扑了空。 不知道在哪里,一个兴奋声音又响起:“今天必须让副社长请喝奶茶!”
一个人又被推出来。 声音有些远,时妄试着往远的地方走去,然而在他走远后,同一个声音下一次响起的声音竟然更远:“副社长你别跑啊。”
他如坠深渊。 似乎重新经历最近经历的一切,戴耳机无法听立体音,别人从背后叫他,他无法分清在左后方还是在右后方,玩以前最经常玩的游戏分不清枪声在哪响起。 偏偏他清楚,这些人不知道他的问题,只会让这场游戏无穷无尽。 时妄往前走,声音好像越来越远。 他就要掉头回去的瞬间。 黑暗中忽然有人一把握住他的手,时妄浑身的感官瞬间汇聚在那只手上。 一个冷静的女声淡定道:“开灯吧,抓到了。”
周遭立刻响起啪啪啪的开灯声。 时妄一只手扒下眼罩,他甚至都等不及适应灯光的刺眼,立刻攥紧对方的手,急着转过头看握住他手的是谁。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一张冷艳的面庞闯入他眼帘,那双新月眼清亮如水,美得惊人。 是昼眠。 刹那间,时妄难以置信,心跳如雷。 而昼眠的面色无比平静。 她是厌恶时妄,但从来不拿耳聋来笑话别人,也不愿意看一个人因为听不见而被嘲笑。 因为她爸爸的耳朵,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