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记事起就很少见到我父亲,他总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我母亲也从来不因此而怪罪他,任由他的性子。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关系仍然非常的不好,要么不讲话,要么就是父亲狂风骤雨般的单方面咒骂。
我不敢劝架,在父亲骂完之后走了,母亲便抱着我哭。一边哭一边祈祷着什么,似乎是希望我不要长大,并要求我跟着一块念一些奇怪的咒语。尽管我不太懂,但还是照做了。 尽管如此,父亲对我一直都很好,总是笑脸相迎,偶尔还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如果有旁人在附近,他还会大声的表扬我,夸赞我是他未来的希望。虽然我完全不理解他说的希望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的好也是有条件的,一旦我出去和同龄人玩耍,做危险的事情,亦或是想要读书的时候,他便会极度的愤怒,一副要动手的样子,但从未真动过手。后来我明白了,他只是似乎压抑下去了情绪,不像我动手而转为向母亲动手。在我明白了母亲受到的苦难后,我便学会了讨好他,因为我不想让母亲被打。 我忘不了母亲是如何照顾我的,也忘不了母亲是如何艰难教我识字的。我觉得她对我很好,所以我不想让她痛。 但父亲对我的好随着我的胡子长出来没有了。 因为母亲的话我很在意我的胡子,当我发现我长出两三根卷曲的胡子后便大声的告诉了母亲,刚好父亲也在旁边。他听到后非常的开心,立马带着我出了门,他说要带我去看医生去治疗我的胡子。 那是村中的一个蹩脚医生,据说治不好任何病,但开的药反而贵的不行,所以小伙伴都很讨厌他,以至于让他臭名远扬,给他起了各种外号。 父亲把我绑在一张台子上,在我耳边安慰我说,治疗胡子可能会很痛,但每个人都要经历,你要坚强。 我就问父亲:为什么你就不用治疗胡子? 父亲没有回答,而是和那个医生攀谈了起来。 医生:你要做多少价位的? 父亲:最便宜的。 医生:那我一刀下去还剩什么就不能保证了。 父亲:死不了能参加祭典就行。 医生:打麻药吗? 父亲:收费吗? 然后医生就动手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治疗胡子要脱裤子,但我确实身不由己了。一开始我还不懂为什么大家那么讨厌这个医生,但很快我就懂了。 我失去了所有的蛋。之前比赛撒尿的时候小伙伴说蛋是重要的东西,要记得保护。我说,被踢了会痛我肯定知道,我肯定会保护好我的蛋,无论发生什么。 直到我痛的晕过去。 父亲又消失了,他一如既往的很忙。母亲又来照顾我,一边照顾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我,一边处理所有家务。她埋怨我当时不该说出来胡子的事,我只是点头。毕竟,现在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过了两天父亲回来了,回来打了母亲。他骂母亲影响了他的运气,还骂了母亲不会赚钱。我想做点什么,但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母亲揣着一篮子菜出门了,她说要去镇上卖自己种的菜,可能要很晚回来,给我准备了一天的饭菜,要我自己照顾自己。 第三天,母亲没有回来,父亲回来了,把我留了一半的饭菜吃了,然后倒头就睡,没有管我。 第四天母亲回来了,带回来了空篮子和一点硬币。她笑着解释说,他只是去过一次镇上,没想到走路一个来回需要那么远。 然后父亲回来了,把母亲带回来的钱全拿走了。 我总算能起身走路了,我对我母亲说,我要和你一块去卖菜。母亲却说,如果你和我一块,你爸爸还会打我。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 母亲走了,我想去找父亲。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想问明白。 村中的人说父亲爱玩骰子,爱玩女人,现在一定在一家赌场里。我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因为那些东西而让母亲受苦?我不明白。 我见到父亲时,他正在和三个女人一起愉快的玩耍聊天。他从来没有和母亲露出过这种表情,也许是因为她们和黑色头发的母亲不一样。说真的,我的父亲很帅,所以我能理解有女人愿意和他一块玩。但为什么会有三个女人呢? 他见到我时,先是震惊,后是愤怒。他直接动手了,一个酒瓶子砸在了我的脑袋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倒地动弹不得。 我听到父亲在和旁边的人谈话,我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受使唤,只得躺在那里。 女人:这是你那个预备参加牧神典礼的儿子吗? 父亲:是,但他一点都不听话。 女人:你不怕砸花他的脸吗? 父亲:所以我照着头打的,头发会盖住的。 女人:他很可爱,晕了也这么漂亮。 父亲:牧神一定会满意。 女人:他的眼睛还都能睁开呢,怎么右眼还是好的? 父亲:忘了忘了,本来想着祭典前再搞,现在顺手搞了好了。 父亲拿着一个酒瓶碎片放到了我的眼睛上,我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是父亲那头漂亮的金发。他还是很帅气,我看不清那些女人了,但是她们或许在笑。 再次醒来的时候,母亲抱着我又开始哭了。我本想安慰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变成了她一直在安慰我了。 她告诉我要多念牧神的名字,要想象牧神的样子,要听牧神的话,要做牧神喜欢的人。 可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尽管母亲一直说牧神能拯救我。 我很好,我不需要牧神拯救,我希望牧神去拯救母亲。 希望我能梦到牧神。 母亲又去卖菜了,她说她要出去好远,要去她从来没去过的港口。那里比镇上远上十倍,要走上好久好久。那里人多,一定能赚到更多的钱。 我说:好。 有钱就不用挨打了,就不会痛了,我由衷的为母亲高兴。 目送母亲离开,我开始觉得伤心了。为什么我一直需要人照顾,为什么我一直不能陪母亲?如果真有牧神,能不能让我和我的母亲一块卖菜?我想多陪陪她。 一天过去了,母亲没有回来。 两天过去了,母亲没有回来。 三天过去了,我决定去找她。 我不知道哪里是港口,但我知道母亲去了哪个方向。我不敢问路,我怕父亲突然出现,他会和打母亲一样打我。 我顺着路往前走着,穿过了树林,穿过了河流,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见到了母亲,在路边躺着奄奄一息的母亲。看到我的到来,她挤出了一丝笑容。 母亲说,她在镇上看到了游行的花车,她看到了车上面的人。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她怕我成为了祭品,就去阻拦那台车。 母亲瘦小的身躯挤过了人群,拦在了车前,但车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接从母亲身上碾了过去。人群跟着车继续走着,庆祝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看她一眼。 母亲的腿就这样被碾断了。 虽然腿被碾断了,但她也确认了,那台花车上的人不是我,我暂时还不会成为祭品,甚至近两年都不会被选中。母亲说到这的时候甚至笑了出来,笑的特别好看。 她想回去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她就这样用双手在地上爬着。她想要回去,她特别想要回去。 母亲说,你要好好活着。 她在我怀里摸着我的脸。 母亲死了。 我抱着母亲向家的反方向走着,我不想带母亲回去,那里不再是我的家了。我也觉得母亲讨厌那里。可她为什么,每次离开家又都要回去? 如果我们都不回去,那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牧神,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不能来保护我呢? ——牧神雕像在狂风中嘎吱作响。 ——天黑了。